他委屈的,从来不是这些。
殿内,烟雾飘渺,一切似乎都有些不那么清晰,陈之钰忽然想到了他的小时候,母后死后的那段日子。
先皇后难产而死,她离开的那年,陈之钰九岁,按年份来说,那也是他当太子的第九年。
陈之钰一出身,就被立了太子,彼时彼刻,他是皇宫之中,最最尊贵的皇子。
可皇后死后,他跌落神坛,而皇贵妃登上了后位,他的一切都被大皇子取代。
陈之齐看不惯陈之钰,很早很早的时候就看不惯,他得势之后,欺负他更甚之,时常会跑到钟粹宫之中欺负他。
他美名其曰陪幼弟弟玩闹,可实际不过更好欺辱霸凌于他。
陈之钰年幼之时,被他当做狗骑,学过狗叫,他吃过剩饭,吃不饱穿不暖,为了讨好大皇子,就连宫中最低等下贱的宫人都可以欺辱于他。
那段日子,几乎持续了整整三年,而陈之钰的身上,遍体鳞伤。
继后在人前却是一副好人做派,面子功夫十足,直到现在,天底下的人都以为她是个尽心尽力的好继母。可事实上,正是因为她一次又一次地放纵陈之齐,才会让陈之钰落入那样的境地。
陈之钰是被人厌恶的太子,被人欺辱的太子,可他从始至终,都没有想过要反击,因为他的母后,是一个极端温柔的女子,她教他要良善,要十分良善。
他也根本不知道该去怎么反击。
可直到有一日,他养的狗死了,那个陪了三年的狗,他母后送他的狗,却被陈之齐当着他的面活生生折磨死了,而后他将它烤炙,吞食下肚。
陈之钰那日,也被强行按着吃了他的狗。
他终于忍不了了,他觉得自己也要死了,他拖着满身是伤的身体,去找了他的父皇。
他的父皇,不像是他的母后那样,他严厉冷酷,陈之钰几乎没有见他笑过。
可他却时常会对陈之齐笑,他会对别的皇子笑。
陈之钰知道他的父皇从小到大一直偏心,可他实在走投无路了,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去找了父皇,他跪在他的脚边,求他救救他。
他的父皇,在他那支离破碎的十二岁,是他唯一的指望。
这是陈之钰第一次向旁人求救。
可他求错了人。
他的父皇只是冷冰冰地看着哭得泣不成声的他,他说,“世人茹柔。阿钰,哭哭啼啼换不来旁人的同情,只会让旁人更加想要欺负你。”
什么“世人茹柔”,不过都是他的借口,他包庇大皇子的借口。
他说这一切之所以会发生,都是因为他太软弱的缘故。
若他不软弱,旁人根本就不会欺负他的。
乾清宫内,殿外的四角铃铛传出阵阵摇晃的声音,震耳欲聋,快要将人的心神击溃,陈之钰的思绪逐渐回笼。
殿内一片死寂之中,陈之钰忽然笑出了声,他眼底死气沉沉,道:“父皇,仙女会不会奔我而来,我不知晓,可我不是还没碰到吗,若碰到了便再说吧。”
再同他争执下去又有何用?他会为他说话?
并不会。
陈之钰已经不想再同他去做这些无谓的争执了。
好在景宁帝见陈之钰态度强势,也终没再继续逼下去,他最后道:“你已十八,再过些时日就是生辰,到时候便是十九了,老大不小的年纪,你自己早些打算,你母后给你挑的,你看不上,自己去挑个满意得来,别让她再替你操心这,操心那的。”
让他自己挑?
这样的结果可不是皇后想要的啊。
她还想说些什么,却已经被景宁帝抬手打断,他说,“一会还要早朝,朕乏了,先就这样吧。”
真是白费她尽心尽力替他找的这些人家。
听见皇帝如此说,皇后也只能不情不愿出了乾清宫。
陈之钰从乾清宫出来之后,就要回去东宫,出宫路上,却被身后的皇后喊停了步。
皇后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她一步一步朝他走近,边走边道:“太子还是不要太挑了些好,陆小侯爷至今还未成婚,人家自可不用着急,但你呢?就如你父皇所说,你凭什么呢。”
出了乾清宫之后,皇后就再也不隐藏嘴脸,待周遭没了人,便忍不住上前讥讽一二。
皇后自己此话戳心,说完了这话就洋洋得意准备离去,可却听到陈之钰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凭什么?就凭孤是太子啊。”
陈之钰走到皇后的面前,似笑非笑道:“毕竟孤一日为太子,大皇子至多也只是个皇子不是吗。”
第十五章
陈之钰的话真真是往皇后的肺管子上去戳,她谋划这么多年,就是想将太子扯下马,扶持她的儿子上去,可至今,都没成功。
她听到这话,如何不气。
皇后的面容扭曲了一些,刚忍不住想要发作,可回过神来之时,太子已经离开。
看着陈之钰的背影,她手上的帕子都叫搅烂,最后还是咬牙离开了此处,回去了坤宁宫中。
大皇子已经在此处等着了。
他见皇后回来,赶忙起身迎了上去,他问道:“母后,可成了?”
是不是已经把那么些个污糟的人塞给了陈之钰?
皇后脸色尤难看,坐去了主位上,没好气道:“成?成什么成。我看你那父皇,还在替他着想,本宫给他们挑的,他们哪个看得上?陈之钰他不喜欢,你父皇还由得他去挑。平日里头倒也不见得说他待他多好,到了现下倒演起了什么父慈子孝来了。”
大皇子见事情没成,也颇为郁闷,他埋怨道:“陈之钰他就是个傻子,母后不会强硬一些,将人塞过去给他吗。自古以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就算是不喜欢,又能如何t?不过是个没了娘的无用太子,还当自己是从前的金枝玉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