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太后素来高高在上惯了,宫人面对她,那个不是又敬又畏,不敢忤逆半分,此刻被冲撞后,她不仅没有恼怒,反倒凤眸微扬,饶有兴味地打量着明锦。
“何以见得?”
明锦从容回道:“依陆氏的门第,两位小姐纵是册封昭仪也不为过,只因当年太后初入宫时是先册封了贵人,尊卑有别,所以两位小姐初入宫的封号,也不能高于太后当年初入宫之时,这是对太后的礼敬。”
陆太后指尖轻拨念珠,不发一语。
明锦继续道:“两位小姐,虽是册封夫人,却以昭仪的的礼仪相迎,不过是给两位小姐与身份相符的待遇,所谓天无二日,家无二主,两位小姐如今名分相当,可最终名分,那就要看入宫之后,陛下的意思了。”
王芸儿诧异地看了明锦一眼,眼神中流露出几分赞许。
本来一次送两个陆氏女入宫,已经够让陆氏颜面扫地,被世家嘲笑了,太后先前以礼服风波暗示过皇帝,本意是希望皇帝选一个立为皇后,另一个作为陪嫁的媵妾。
可皇帝不为所动,那就是无立后之意,以昭仪的礼仪迎入宫中,已是顾全陆氏颜面,最体面的方法了。
陆太后嘴角终是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她微微探出身子,看着明锦道:“看来淑君把你教的很好。”
明锦心下松了口气,知道自己已过了入宫的第一关。
吉服的事就这样定下了,陆太后没再为难她,让她退下了。
明锦走后不久,王芸儿才问陆太后,“你没刁难住她,准备什么时候把她调回来?”
陆太后笑了笑,她原本就是准备把她放在身边亲自调.教的,先前膈应她和陆聿的事,才想把她先送去尚服局刁难一下,挫挫她的锐气,不想就被她这么巧妙的化解了。
“她自幼骄矜胆大,如今倒也学会了几分谨小慎微。”陆太后若有所思,“可服侍皇帝,不需要她有任何自我与脾气,再磨练磨练吧。”
王芸儿点了点头。
陆太后手持念珠,“算算日子,太原王下个月便该回京了吧?”
王芸儿眼神一动,“往年都是这个时候,今年应该也不差。”
陆太后笑了笑,“等他回来,我可得好好问问他在洛阳那丰功伟绩啊。”
*
冬月初,陆氏姐妹同时入宫。
陆丽华赐居光华殿,陆顺华赐居金华殿,宫里很久没有过这样热闹的喜事了,内宫各司都是忙的脚不沾地。
两位贵人入宫的第一晚,宫中上下都在猜测天子会在何人的宫中歇息,可直到天色彻底暗下来之后,皇帝也没有去任何一处的意思。
入夜时分,明锦来到太和殿,探问皇帝是去光华殿还是去金华殿,尚服局的司饰和司仗要提前做准备了。
太和殿外,一个年轻曼丽的女子坐在台阶上,一手抱膝,一手在地上涂画着什么。
明锦认出是太和殿才人徐贞风,她自小就漂亮,如今的模样愈发娇艳动人。
徐贞风父叔均死于平乱,家中无人,年幼无依,遂被陆太后收养宫中,和皇帝一起长大,她年纪虽比皇帝大几岁,却因功臣遗孤的身份,自幼被娇养优待,通身仍带着一种小女孩儿般不谙世事的单纯。
及皇帝成人后,陆太后虑皇帝未知帷房之事,遂遣徐贞风入太和殿为皇帝侍寝,教习男女之事,可皇帝似乎不大喜欢她,一直对她很冷漠。
明锦走到她身边,俯身问她,“徐姐姐,陛下还没决定去何处歇息吗?”
徐贞风抬起头,看到是明锦后,便又低下了头,神色腼腆涩讷,“陛下没有吩咐。”
明锦看着她那神色,她虽已有二十出头,犹羞涩持重,不敢抬头看她,丰神犹似处女之态,真真惹人怜爱。
这时,皇帝身边侍候的中常侍蒋白从殿中走出,询问道:“是崔内人来了吗?陛下请您入内一叙。”
明锦神色一滞,往殿中看了一眼。
徐贞风闻声,眸子莫名黯了一下,她入太和殿至今,皇帝都不肯碰她,就是心里还念着明锦。
如今明锦入宫了,虽不是嫔妃,可皇帝在大婚之夜抛下两位贵人,单独接见明锦,想是心中还有她。
“崔内人进去吧,别让陛下等急了。”
徐贞风脸上带着笑,却难以掩饰眼神中那一丝苦楚。
明锦看着她,神色复杂,那一刻,她心里感慨着,想来,她是真爱皇帝的,看着皇帝要见其他的女人,怎会不难过呢?
蒋白俯身相请,明锦缓步踏入殿中。
寝殿内光线昏暗,案上点了一直小烛,皇帝穿着一身常服玄袍,伏在案边看奏折,大婚之夜,依旧埋首政事之中。
“陛下,奴婢奉命来请问陛下今夜去何处歇息?”
明锦恭谨跪倒,淡声询问。
元晔眉梢微动了一下,从堆积如山的奏折中抬起头,看着跪在殿中的女子身影。
明锦不卑不亢,神色淡然。
他合上奏折,缓缓自案边起身,走到了她跟前,一片阴影降落在小女郎头顶,带着难以言喻的压迫感。
元晔俯身,拉起她的手,想要把她从地上扶起来。
明锦的手指被皇帝碰触到那一刻,却好似被电到,瞬间竖起全身的刺,用力挣脱。
元晔怔了一下,似是被她反抗的态度刺激到,竟更握紧了几分。
“你怕我?”
明锦心中一片乱麻,“陛下是君,尊卑有别,奴婢不敢劳动陛下。”
元晔眼神沉下几分,“什么尊卑君臣,你本来就该是我的皇后,是因为今日陆氏女入宫,你才与我如此生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