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本该是携手与共的君臣,一起为了改革的理想共同进退,可偏偏有个她夹在了他们之间。
她为什么不能真的是他的妹妹呢?
这样他就再也不用挣扎,不用痛苦,可以安心的成全元晔和她,把她送上皇后那至高无上的位置,给她这世间无尽的荣华,至高的尊宠,让所有人都跪倒在她脚下。
山呼万岁,俯首称臣。
他俯身凑近她的耳边,仿若真的醉了一般,一字一句,喃喃呓语,“我想带你去流浪。”
明锦脑中轰然作响,一道声音穿越时间在耳边回荡——
我可以跟他去流浪。
“出去。”
陆聿突然冷冰冰道。
明锦毫不犹豫的立刻起身离去,他醉了,醉的有些疯了。
屋中很快又空荡荡,静悄悄的。
陆聿仰面躺在床上,形容憔悴,闭上了眼。
第028章 第 28 章
明锦脚步匆匆回了自己房中。
一阵风吹过, 卷起她的裙摆,少女单薄的身体颤了一下。
夜空黑沉沉的,积聚成团的乌云被风吹的翻滚着、咆哮着, 仿佛下一刻就要哭出来了。
明锦看着夜空,眨了眨眼, 飞快进入屋中, 吧嗒关上了门。
夜里, 她躺在床上, 抱着一个斑丝隐囊, 辗转难眠。
——我想带你去流浪。
她耳边反复响起哥哥这句话, 心口怦怦乱跳。
他到底是怎么了?怎么去了一趟宫里就失魂落魄的?
他真的是越来越奇怪了。
明锦翻找出床头匣子里放的芙蓉簪,黑暗中,白玉流转着温润柔和的光泽。
在这个潮湿的夏夜, 她把簪子紧紧握在手心, 睡了过去。
*
后半夜时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雨丝斜斜飘着, 打湿了窗台。
陆聿蜷缩在榻上,做了一夜的梦。
他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回到了和妹妹最无忧无虑的时候。
春天的时候,他会带她去郊外踏青, 一起放风筝,她也会张开手臂, 欢快雀跃的围着他转,假装成小鸟在飞的模样。
夏天的时候, 他会带她去池塘采莲蓬, 折下荷叶,给她遮在头顶, 挡着刺眼的阳光,一点儿都不会让她晒黑。
秋天的时候,他会趴在在草丛里,寻着蟋蟀的叫声,给她捉到叫的最响的那一只,塞进她的小竹篓里。
冬天的时候,他就给她裹上厚厚的皮裘,带她来院子里堆雪人,看她踮着脚折下梅花枝给雪人当胳膊。
生病的时候,她会难受地缩在他的怀里撒娇,要哥哥哄哄抱抱才肯吃药。
下雨的时候,她会抱着自己的小枕头跑到他的房间,钻进他的被窝里,躲着那雷声,他总会捂住她的耳朵,把她抱到怀里,哄她入睡。
梦中画面一转,他又陷入一片风沙之间,他在一片混沌中挣扎,睁不开眼。
他看到小女郎在朔州的街头卖花,被几个胡女刁难,骑在人身上打,打完就拍拍身上的土,捡起散落一地的花,灰头土脸的回家。
看着她跟着父亲在官衙,帮那些不识字的百姓写诉状,东家占了一尺地,西家丢了一只鸡,一堆鸡毛蒜皮的小事,她也乐此不疲。
看着她跟着商队出塞,远赴柔然、西域,遇过马贼,遭过抢掠,被关在高车的部落里,每天跟女奴们一起做苦工,捡马粪,任人欺凌。
他找到她之后,带她回云中城,她趴在他的背上,也会怀念过去,跟他说她很想她的哥哥,如果她还在哥哥的身边,就不会吃这么多苦了,人要是一辈子都长不大就好了。
可说完后,又会不以为意地笑笑,看着远方连绵的山脉,说一切都过去了。
过去了……
天,也渐渐亮了,晨风吹开了窗扉,哐当一声。
陆聿睁开了眼。
一夜乱梦,头疼欲裂。
雨停了,梦里的风沙也停了。
梦醒了,他起身坐到桌案前,看到案上放着一碗粥,眼神微微滞了一下。
粥已经凉透了,白瓷碗衬的那碗荷叶粥愈发碧绿剔透,他拿起勺子,面无表情地吃了一口。
微甜、冰冷。
他算什么呢?
他想起了少年时的自己,那时的他和元晔一起长大,关系亲厚,形影不离。
二人一直是同食、同眠、同舆。
这样的习惯一直保留到成年之后,陆聿每次在宫中留宿,依然是与皇帝同榻而眠,每次皇帝的御膳呈上,他也都会先行尝试。
从他第一次发现陆太后有毒杀天子之心时,他便如此做了。
十年如一日。
他答应过母亲会保护他,不惜一切代价。
年幼的他同样无力与陆太后斗争,便只能以这样的方式,无声反抗。
如果她要毒死皇帝,那就先毒死他吧。
如果她要刺杀皇帝,那就也先杀了他。
这件事,成了姑侄二人之间的隔阂,即便之后陆太后再也没有谋害过皇帝,没有再对皇帝杖责打骂,也无法弥补姑侄二人间的嫌隙了。
那时的他,觉得元晔可怜极了,即便没有母亲的嘱咐,他也会披肝沥胆的对他好。
他和元晔一路互相扶持,一起长大,他答应过元晔会让妹妹给他做皇后的。
那时的元晔自己尚是朝不保夕,他说他还不够强大,不想让他的妹妹跟着他受苦,他怕他赢不了太后,保护不了她。
他还鼓励他,告诉他,“陛下是天子,陛下必须赢,等妹妹长大后,我就把她嫁给陛下,以后,都有我保护你们。”
少年纯真,耦俱无猜。
那一日,元晔很高兴,他向他承诺,若能娶明锦为后,他必以江山为聘,给她无上尊崇,一世贵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