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番哭天抢地。
对方终于哭哭啼啼，将前院之事一五一十地复述了遍。
落日熔金，金乌渐渐西沉。
天边金红色的光晕烧了一整片，霞光接连着霞光，为大地笼罩了一片金雾蒙蒙的影。
夕阳渐暖，照在朱门之上，只一转瞬间，那轮弯月便跳出了云层，挂在梢头之上。
是京畿司的人。
京畿司将裴府围住，而后乌春又命人，直接将裴俞章捉拿归案。
姜朔果真动手了。
前院响起一片恸哭声，戚师师抱着同样畏惧的元宝，躲在朝露苑里。隔着一扇墙面，她似乎听见有人冷冰冰地吩咐：
“搜，一间院一间院地搜，裴家的人，一个都不许溜走。”
那是个极陌生的声音。
男子语气不容置喙，带着几分独属于上.位者的、无情的杀意。
紧接着，院外传来一阵翻墙倒柜之声。
沉甸甸的物什摔落在地，发出乒乒乓乓的声响。她缩在角落听得心悸，伸手捂住怀中元宝的耳朵。
怀抱中，男孩那双乌黑清澈的眼睛圆溜溜瞧着她，好奇问：
“娘亲，外面的人是要做什么？”
“他们好吵，好喧闹，地上的声音好刺耳。阿娘，我还听见有人在哭。”
戚师师将元宝耳朵捂得更紧了。
她声音温柔：“外面他们在做游戏，有阿娘在呢，没关系，元宝不要怕。”
嘭地一声重击，院外似有什么倒地。
尖利的嗓音混杂着官军的搜查声，那些人脚步沉沉，逐渐朝朝露苑这边逼近。
她紧张地抱紧了元宝。
一阵血腥味顺着风声飘来，扑涌至戚师师鼻息。她也跟着压抑下呼吸声，能听见那些官军脚步的逼近。
院内死了许多人。
有人奋起反抗，又被官军以长剑挑落在地。
哭声，尖叫声，不绝于耳。
宛若炼狱。
戚师师不禁心想，如若自己与元宝被姜朔捉住，会落得个怎样的下场。
他恨她，如痛恨裴俞章一般痛恨她。
想到这儿，女子身形抖了抖，她双唇微微泛白。
便就在那群人即将撞开朝露苑大门之际，院门那头，忽然响起一声：
“这间院子我搜过了。”
乌春道：“没有人。”
戚师师抱着元宝，一怔神。再反应过来时，那一群脚步声齐齐，已朝另一个方向迈去。
她听见戚情尖利叫着，被人无情从院中拖拽出来。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与裴俞章无关！我是戚家的人，与裴家无关——官爷，官爷，不要抓我，求求您放过我……”
院门未掩，院外扑涌至冷冽的寒风，听着戚情的惨叫声，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没多久，对方声音渐低，显然是被拖拽入前院了。
怀中，元宝紧咬着牙关，身子也在暗暗打着抖。
她抚了抚孩子的发顶，声音微哑，却十分温和：“不要怕，元宝，阿娘在呢。”
男孩像小猫儿一般，依赖地往她怀里蹭了蹭。
朝露苑离前院太远。
她不知晓前院又发生了何事，只听着一阵骚动声，似有人反抗出声。紧接着便是一阵凄厉的喊叫，哭声混杂着唾骂，与寒风一道，渐渐传来。
她听见戚情大喊：
“你们京畿司是什么东西，一个连朝堂都入不了的货色，胆敢对我们裴家动手。待到圣上查明官盐一案，还我裴家清白，世子爷定会要了你、还有你上头那人的狗命！都是贱.人！一群贱.人！我告诉你，我可是世子夫人！莫要碰我！！”
“一群狗奴才，胆敢欺我，待我郎君回来，定会要你们好看——”
血腥气愈浓，乌春的声音传来：“我们大人确实不入朝堂，却能轻松要了你与你那郎君的命。来人，将他们都带走。”
扑鼻而来的腥腻味道，让藏匿在院中的戚师师腹中作呕。只一瞬间，又让她想起满是犬吠的那个大雪天，湿淋淋的血迹漫过囚笼，那一节断掉的、软绵绵的手指，令她几欲晕厥。
裴俞章捏着她的下巴，放肆大笑着，毫不避讳地展示一个上.位者对于下位之人的残酷剥削。
金乌彻底西沉。
一轮圆月高挂，清辉倾洒，将天地铺得银白。
便就在她带着元宝自院中角落起身时，骤然间，院门外响起一道轻幽的脚步声。
一颗心猛地被提起。
紧接着，她看见乌春那张不动声色的脸。
他一身黑衣，行于暗夜之中，双眉极浓，清平的嘴角看不出几分多余的情绪。
乌春同样看见了她。
四目相触，男人冷漠地同她道：
“夫人。”
“我们主子请您，去京畿司一叙。”
京畿十三司。
那个如同炼狱般，审讯京中囚犯的地方。
不止如此，十三司中关押的，一概是犯了重罪的死囚。
戚师师还从未听过，有人能活着走出十三司。
她抿了抿唇，整理好情绪，自地上站起。
见她只打算一人前去，乌春双目乜斜，瞧了一侧的佩娘与元宝一眼。
“不光是您，那婢女与小孩，也都一同跟上。”
他的声音仍是冷冰冰的。
“主上有令，裴俞章涉嫌官盐重案，裴家一切闲杂人等，都要前去问审。”
戚师师抬起头，试图抗议：“可他们都是无辜的婢女与孩子。”
乌春直视着她：“主上有令，违抗者——斩。”
果不其然，听见这一声后，身前女子双肩微抖。
终于，她深吸一口气，道：“好，我们都同你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