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水榭里,江黛青依旧靠着嵇元肩头,去望茫茫映月湖,一如当初。嵇元触景伤情,气息急促了起来。
“逍遥乎山川,放旷乎人间......”江黛青低低笑吟起来,惹得嵇元侧目。
终究,是没办法实现了吧?江黛青心想。她对于将要终结的生命,并无实感。本以为会怕得要命,谁料想却平静得不行。不是看破了生死,也不是经历过一次,早已熟悉。而是,觉得不切实际。
我怎么会死呢?我还这么年轻。也许,是大限,还没到眼前吧。江黛青想起那时在病榻之上,才发病两个来月,她已经慌得不行了。死亡迫在眉睫,她有这种预感。
梅言的医术,可以说得上是铁口直断了。江黛青即便不能认命,也要开始为后事做些打算。
“黛青,我们走吧?”嵇元突然说道。江黛青投以疑惑的目光,听他说道:“你想去哪里,我就带你去哪里。”
“无论是大漠雪山还是海外洞天。”嵇元的声线颤抖起来:“只要你想......”
江黛青失笑,这个痴人,什么都顾不上了。她笑道:“可我喜欢广陵。”喜欢你的封地。
“我就想呆在这里。”呆在你的身边。
江湖虽好,若无你相伴,又有什么特别?只是难免,要留下你一人,孤单面对这万里河山,独享这无边风月浪漫。
嵇元缓下情绪,才应承了一声“好”。
好想回山南道,看一看和嵇元相遇的那片竹林,还有曾和他朝夕相对的那间茅屋。江黛青也有些难过起来,大约没有这个机会了。
众人似乎有了某种默契,一如既往地做着分内的事情。嵇元日日陪在江黛青身边,与她琴棋书画,镇日消闲。解霜侍奉在他们跟前不肯或离,万事亲力亲为,从不假手于人。风荇依旧不时送来些书籍,和梅言一同陪着江黛青用膳。梅言除了三日一换方剂,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甚至不如从前与江黛青的话多。棠溪玥每日带着步经意来给江黛青请安,略说两句话就走,尽量不打扰嵇元和她相处。金涛和时雨也是一般。
风苓远远地看着屋里的江黛青,沉默许久。风艾问他:“在想什么?”
风苓咬一咬下唇,问风艾道:“我们和卿卿,认识了多久啊?”
风艾深知,风苓并不是记不清楚了。从初见算起,与江黛青相处也不过短短一年。三百六十日夜,实在不算久远。然而彼此的羁绊,已然深刻。
不过一个姑娘,相遇得始料未及,分别也来得猝不及防。
这日,嵇元陪江黛青在秀外亭里小坐。亭高风冷,他怕江黛青受冻,要去给她取披风。
“算了。”江黛青说:“再坐一会儿也就该回了。”
嵇元执意要去,江黛青也只好由他。看他下亭而去,身影渐行渐远。江黛青唤道:“风艾!”
果然见风艾缓缓走了出来。江黛青叫得郑重,让他有些意外:“王妃有何吩咐?”
“风艾,你是风行卫首。我的遗嘱,你记住。”
风艾头一次在江黛青面前流露出难过的表情,半跪在她面前低下头听她面无表情,语调平缓地慢慢吩咐。
“我若身死,尸骨火化。带到淮水以南,寻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买下。辟个园林,将我骨灰和土为泥种满月季,名之为灵园,驻我幽灵。风行卫,愿意走的,放。愿意留下的,全部留下为我守园。这是我最后能为你们做的事,给你们一个归所......”
江黛青说:“我的月俸都在风荇那里。你可以拿去为风行卫所用。”
“我埋骨所在,不必告诉嵇元。他若需要你们时,你们就去帮他。不需要时,就回到我身边。”
“可有话留给王爷?”风艾轻声问道。
“叫他不必为我守身,也不许他轻生。人会相识、相知、相爱是个顺其自然的过程。和这世间万般一样美好。若能再结姻缘,我会祝福他。如果反过来是他先死,我也是不会为他守节的。自始至终我都在苦苦求存,他若轻易放弃我求之不得的东西,告诉他,我会恨他。”
许久不闻江黛青再说些什么,风艾便问道:“是。那......梅先生呢?王妃可有什么要交代的?”
“随他去......”
江黛青的话说完了。看到嵇元也带了披风向这边而来,便转身欲行。风艾起身,从后面抱住了她:“青儿,有一日算一日,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你生,便是我的主人,你死,我便是你游荡在世间的孤魂.....”他抱得甚紧,江黛青有些气窒。
“你也要争气。”风艾向江黛青表达出了自己的意思:“我想多陪你几年......”
江黛青转身,纤手抚上他脸颊答应着:“好。”
风艾将江黛青按在怀中,深深嗅一口她的发香,获得了些许勇气。同时也懂得了嵇元为什么喜欢这样做。心痛得仿佛被挖掉了一块时,人们只是下意识地想要用什么来填补。江黛青似乎也说过,拥抱是一种安慰。
江黛青带着风艾一起迎向嵇元。
嵇元看到风艾低垂着微红的眉眼,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却没问出口。只默默将披风替江黛青披上,系好。回到虚堂风荇、梅言已经在等他们用膳了。意外的是,风芪、风苏也在。
风芪、风苏向风艾颔首为礼,七人一起默默进食,并不言语。虽然安静,江黛青却觉得很温馨。膳后,梅言和风芪、风苏陪江黛青进了内室说话。嵇元却带着风艾、风荇向外走去,看起来似是要送他们一送。
来到园中,嵇元才停下脚步问风艾:“黛青和你说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