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说什么,桑仲看向江黛青的眼光一如既往,还是带着几分鄙薄。江黛青也不在意,依旧是掩门自闭而居。只是二人间,多了些同为隐姓埋名人的默契。
荏苒光阴,终将当日率性少女,变作今朝多愁妇人。即便知道江黛青与嵇元情孚意合,也觉她这几年呕心沥血,实属不易。
“黛青,你还好吗?”
嵇元看出江黛青神色有异,他的声音将桑仲的意识唤回。
黛青?江黛青才是她的本名?桑仲按下心头疑惑,跪地行礼:“末将桑仲,见过祾王妃。祾王妃金安。”
江黛青不忍去看桑仲。与他们同来的风艾了然,对桑仲道:“桑校尉,尊夫人在西跨院暂住。请随某来。”
桑仲收回视线,向江黛青与嵇元告退,跟着风艾离去。
他走开,江黛青紧张的情绪才松弛下来,但仍然可以看出她的失常。嵇元,她一眼都没顾上瞧,甚至还有意无意地躲避着他的视线。
嵇元下意识看向她身后华莲,见她脸色也不大好,却示意他相伴安慰,便知江黛青的心绪不是为自己而乱。风苓是与他同赴灵州的,所以那夜江黛青遇到的事,他悉数知情。细想,便知是姜焉焉出事了。风艾既说桑夫人暂住后院,就是性命还在。
姜焉焉对江黛青的重要,嵇元早有领教。掂量着分寸,嵇元说:“桑夫人当日情形,我们都有所准备。”他问江黛青:“意远怎么说?”
“意远说......”江黛青一句一顿,说得平稳,像是没有带着丝毫情绪。但是略显呆滞的目光告诉嵇元,她在强忍悲伤。
“要么,强保此胎。若成功,也要大伤元气,若失败,则再不能生育。要么,引产。调理好身体,将来还能有孕。”
嵇元心道,既如此说,如何选择,是人就有裁断。看向江黛青心想,也只有她,会为此为难。
“桑夫人现今如何了?”
避开江黛青的伤处,嵇元试图往积极的方向引领。
江黛青却没那么容易走出自己的世界。
“得意远照料,焉焉的身体在逐步康复......。”她勉强打起精神:“我不想说这个。你在灵州,一切都好?”
嵇元想了想道:“都好。”
“灵州的一切,在我们预料之内。行事也按部就班,并没有遇到什么意外。朔方节度使是风苓去杀的。上阵杀敌,也是他与金涛替我掠阵。”嵇元感慨道:“这是京城,只知祾王。估计很快,风苓之名就要传回京中了。如今在灵州,还有谁人不知‘天降郎如玉,星君将武曲’?”
江黛青脸上果然浮现出些微隐约笑意:“英雄本色。”
微微瞬睫,嵇元道:“去看看你的英雄。”
“大约会吓你一跳。”
江黛青有些吃惊,怕是风苓不好。但看嵇元脸色如常,甚至还带了些笑意,又捉摸不透。然而到底是暂时放下了姜焉焉,留嵇元在清净处,向后院梅园来。
尚未行至蓊茸里,先闻头顶传来风苓那一贯清亮的笑声:“哟!这不是书仙吗?”
江黛青回首,见风苓怀抱着一埕酒,正高高地藏身在假山上卧饮,足见风流。只是似是多日不见梳洗,乱糟糟的胡茬叫那张如玉容颜失了些风月,多了些沧桑。
“阿苓!”江黛青唤道。
风苓跳下假山,拎着他的酒埕走到江黛青面前,她才看清他眼角的细纹。纤手抚上他俊脸,一向保养得宜的玉肌竟有些干燥粗糙之感。
江黛青便问道:“灵州一行,可辛苦?”
风苓笑得异常爽朗:“不得痛饮,这一醉,憋得着实辛苦!”
怜惜隐去,江黛青现出笑意:“祾王府里,便日日烂醉也不妨事。”
风苓将酒埕递与江黛青:“喝一口?”
江黛青从善如流接来:“敬降世武曲!”逗得风苓哈哈大笑,一把揽住她纤腰,将她举至假山上头。
“临凡书仙!”风苓笑唤道:“陪我醉一场!”转而飞身上山,在江黛青头上将酒埕与她:“我已让你三埕!看你能灌我薄醉否?”桃花眼波光流转,笑意盎然。
江黛青微讶,向上看去,果见山上亭沿摆着一溜儿酒埕。心下好生无奈,也只得强撑着道声:“自当奉陪。”乃接过他那半埕酒饮一口。
风苓自换一埕酒,揭开红布,仰头豪饮。
两人对面交错而坐。江黛青屈膝为垫,将酒埕抱在身前,看风苓单膝支肘,笑对自己扬眉挑衅。一口大似一口。
不知喝了多久,江黛青才将自己面前这埕勉强灌完。单手支颐拎着它,开始摇头晃脑。风苓边笑边喝,似是兴致正好。
嵇元与风荇久不见江黛青回来,往后院来寻,就见他俩一上一下正相对欢酌。风荇一见风苓豪饮就头大。见嵇元也怔然止步,不觉偷觑他神色变化。
然而嵇元掉头就走,吓他一跳:“王......王爷?”转身看看晕乎乎的江黛青,实在放心不下,上前抄抱起她。手中酒埕落地,惊得她醉眼看来:“阿荇?”
风荇瞟一眼山头看戏的风苓,攒眉道:“少喝些吧!瞧你那潦倒相!哪还有风行卫的样子!”被他笑道:“生忘形,死忘名,谁论二豪初不数刘伶!”
江黛青听了靠在风荇怀中吃笑,他白了风苓一眼,转身将她带回了清净处。清净处却不见嵇元身影。嘱咐华莲好生看顾江黛青,又到摘星楼唤来梅言与她解酒。
梅言疑道:“青天白日的,午膳还不曾用来,她这是和谁喝得大醉?”
“还有谁?”风荇嗤道:“还不是那个放荡梦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