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实讲,云歇在见到他之前还想着要将这人狠狠数落一顿,再拿戒尺打他一遍才能出口气,可如今见他这样的身子,却是碰一下也不愿意了。
也许那不叫不愿意,而是舍不得。
就像林阙说的,他露馅了。
心底的在意一旦露出了那么一星半点儿,就会演变成那无法阻挡的汹涌波涛。
林阙眉头皱了皱,虽说他很贪恋这个难得的怀抱,但是——
“子歇,”他弱弱张口,“你压到我伤口了。”
他现在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少说也能凑出五十道吧,没长好的不知道有多少,每天睡觉的时候也是在特别疼的姿势,疼的姿势和不那么疼的姿势之间挑一个,如今云歇碰到的这个就属于特别疼的范畴之内。
有点难忍。
云歇触电一般将他放开,林阙脱离了那沁着竹香的怀抱之后又开始惆怅。
下一回再躺进去,又不知道是何年月了。
“陛下呀!”
帐子外传来那军医的声音,他语调古怪,仿佛被人拿刀逼着一样的畏缩,“汤药已经熬好了,现在,呃,方不方便呃……让小人进来送个药?”
“我去吧。”云歇低声对着林阙道。
他起身掀开帘子,又将那军医吓了一跳,手中的药碗好悬给打碎了,云歇见他的动作瞬间就冷了神色,“自去领罚。”
“是是是,小人这便去,这便去。”那军医连一句辩解的话都没有说,立刻就跑了,仿佛怕有人吃了他。
云歇端着药碗进了屋,这些日子以来林阙已经养成了习惯,才要撑着身子坐起来就被云歇按下。
“你躺着。”
林阙这会子真呆住了。
面前云歇并没有理会他的反应,只是舀起一勺汤药,轻轻的吹了几口之后递到林阙唇边,林阙就僵硬的张开嘴咽下去。
这样的场景本是十分温馨的,如果喂的不是一碗苦到极致的中药的话。
中药这种东西,最好还是趁着还热的时候捏着鼻子直接灌到肚子里,那种苦涩的味道多在嘴里待一秒都是煎熬。
但是,可能是因为天时地利人和吧,林阙居然觉得这药苦中还带着点回甘,颇有些回味无穷。
尤其是偶尔有溢出唇边的药,云歇还会拿着自己的帕子轻轻擦拭。
林阙呼吸停滞两秒,又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药喂完了之后,林阙就躺在那里看着云歇收拾东西,薄唇紧抿,脑子中不知道在胡思乱想些什么,最后一张口就是:“要是每天都被捅这么一下就好了。”
云歇手下的动作一顿,缓缓站直身子,扭头瞧他,眼神说不出来的凉,偏偏林阙没有半点察觉,还在那里幻想着美好生活。
直到云歇走了过去,手里还拿着不知道从哪划拉来的匕首。
“?”
云歇道:“你若真有此愿,我便每日都扎你一下,何必劳烦旁任动手呢。”
“哈哈,”林阙干笑两声,“玩笑,玩笑。”
云歇这样好吓人,
但是。
林阙缓慢的眨动着眼睛,
林阙喜欢。
会不离开
云歇的到来并没有掀起什么风浪,他终日都只坐在自己的营帐里,寻常的士兵甚至根本都不知道军营里多出了这么一个人。
出名的是南山先生。
她此次虽隐瞒了自己的姓名,但她那一手出神入化的医术仍是惊艳众人,救了不少伤残的士兵,减少了许多伤亡,平城之中都流传着这位神医的美名。
南山先生游历四方多年,却也是头一回到了军营之地,头一回真真正正的见识到了这尸横遍野的战场。
那平日里问诊的要求全都抛之脑后,提起药箱,仿佛找到了少时刚学医术的那种济世之心。
言而总之,总而言之,最后的结果就是南山先生近日忙的要死,每每给云歇扎完针,喂完药之后就不见了踪影,投入到伤兵救援服务中去了。
林阙这几日被云歇拘在营帐内,连床榻都不许下去,各方将领每日只管进营帐议事。
而那个时候,云歇总隔着一道帘子坐在他后方,那暗悠悠冰凉凉的眼神就投在他后背上,让人想不把注意分散给他都难。
“咳咳,”林阙轻咳一声,“王副尉,您刚刚说什么?朕没听清。”
实在不是他昏庸,是真的将一颗心都投在身后躲藏着的人身上了。
那被称作王副尉的人神色一僵,狭长的眼睛顿时眯成一条细缝,但面前这人是皇帝,他到底不好发作,只能老老实实的又重复了一遍自己刚才的话。
憋屈。
议事结束,最后自然是皇帝的总结环节。
林阙道:“近些日子陈国兵马没有动静,派出去的斥候也得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只怕在酝酿着什么大动作,各位将军多费些心神,约束好自己底下的人,时刻都警戒着,莫要闹出事情来。”
“末将领命!”
众将议事结束之后便都退了出去,见到王副尉神色仍有不平,李成全忙走了过去,低声道:
“王小子,你别整天摆你那副死人脸看,咱们这位陛下是有能耐的,又没委屈了短了你的什么东西!里头的二位你谁都惹不起,且安生做事,来日大胜,陛下也不会亏待了你!”
那王副尉没什么坏心眼,也是一员猛将,可他不仅没有坏心眼,这人是压根没有心眼。
至多能做先锋听命行事,却做不了指挥军队的将军。
也正是因为他没脑子,所以很多事情得掰开了,揉碎了告诉他,不然这人一不小心便会走入牛角尖,李成全自己是个圆不溜秋的圆滑之人,可即便是他也不太爱搭理这位副尉,只是此时是两军交战的关键时刻,没得让旁人钻了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