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容烟抿了抿唇,她知道自己对魏晗烨其实是动过心的。
或许是因为他的那双眼睛,或许是因为他说过,他会护着自己,或许是因为那晚的身体接触,又或许是因为他曾经救过自己的性命。
可是男女之事,讲究的是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她确实对他有好感,但这种好感并不足以托付一生。
如果说,魏晗烨是天上的太阳,温暖而又明亮,寒星便是寂寥的夜空,清冷而又孤绝。
她爱寒星,爱他的人,爱他的心,爱他受过的种种困难与伤痛,爱他俊美皮囊下的累累疮疤,爱他在光鲜亮丽的外表下不为人知不堪入目的过往,爱他的一切一切。
是的,她爱寒星,时至今日,她其实早已忘记了当初为什么会爱上他,又究竟爱他什么,她爱到最后,只剩下一个简简单单的“爱”字,或许,这便是真正的爱。
魏晗烨望着席容烟的神色变化,知道她已经给出了答案,可他还是不死心,继续说道,“陈姑娘,朕希望你能留在大魏,重振陈家,如果陈姑娘愿意,朕可以给你另寻一门好亲事。”
魏太后扫了魏晗烨一眼,她的眸光微动,却并没有说什么。
席容烟依着西域规矩,郑重地向他施了一礼,“陛下,我很喜欢一句诗,一生一代一双人,我嫁给了西域可汗,嫁的不是他的身份,而是他这个人。即便我如今知道,我的生父是镇西大将军,我也不会因此改变我的心意,我愿与他一生一世共白头,只为我心,无关其他。”[1]
魏晗烨僵硬地扯出一抹笑来,“陈姑娘,朕从前读《晋书》,有一处不解,陶侃问王贡,‘卿本佳人,为何随之’,朕也不明白,既是佳人,何故从贼,陈姑娘以为何解?”[2]
“陛下,我不通史书,不敢妄言。”
“无妨,陈姑娘随意说说就好,无论你说了什么,朕都恕你无罪。”
“好。”席容烟神色温和,“我以为,好与坏,善与恶,是与非,从来不可一概而论,正如庄子所言,因是因非,因非因是。杜弢或许的确是个十恶不赦之徒,但他待王贡想来是极好的,那么王贡甘心为其所驱使,也便理所当然,不足为奇了。”[3]
魏晗烨闻言,淡淡一笑,“看来姑娘的确不大读史书,姑娘可知,这后面还有一句?”
“不知。”
“贡初横脚马上,闻侃言,敛容下脚。侃知可动,复遣使谕之,截发为信,贡遂降于侃。弢众溃,遁走,道死。王贡如此,那么姑娘呢?”[2]
席容烟眉头微蹙,“陛下,我说过我不通史书,所以陛下此言,我不明白。”
“姑娘当真不明白吗?”
席容烟想了想,开口道,“陛下,除了‘一生一代一双人’,我还很喜欢两句诗,陛下可愿一听?”[1]
“当然。”魏晗烨凝视着她的眼睛,定定地说,“喜不自胜。”
席容烟缓声道,“一句是‘还君明珠双泪垂’,还有一句,‘我心匪石,不可转也’。”[4]
魏晗烨轻轻吐出一口气来,“好,姑娘的心意,朕明白了。”
席容烟低下头,“抱歉。”
魏晗烨却是笑了笑,“谈史论今,本就是各抒己见,没什么可抱歉的。”
苏蕙菁见状,眼珠一转,笑吟吟道,“陛下,雅坐终究无趣,须得行令才好。”
魏晗烨啜了口酒,“好啊,这些人里就属你点子最多,你说,行什么令?”
“臣女以为,既然陛下还有在座诸位都是饱读诗书之人,咱们便行个雅令吧,如何?”
魏太后笑道,“雅令虽好,到底有些费脑子,大过年的,咱们还是换个轻松的来玩吧。”
“那便依母后所言,苏姑娘,你再想一个雅俗共赏的酒令。”
苏蕙菁思忖道,“臣女在家时,倒是常和家里人玩花名签,这东西又雅致又有趣,只是,陛下还有几位王爷都是男子,怕是玩不惯这个。”
魏晗远道,“这倒无妨,只是行这玩意须得预备竹筒竹签,一时半会儿去哪儿寻呢?”
裴怡欢道,“臣妾在宫里闲来无事,偶尔也和丫鬟们占个花名儿玩玩,陛下和太后娘娘若是想行这个令,臣妾叫人去取便是。”
魏晗烨微一颔首,“听着倒是挺有趣的,就行这个吧,裴娘娘,劳烦你了。”
不一会儿,裴怡欢的丫鬟便捧了一个竹制签筒回来,里面装着各色花名竹签。
苏蕙菁道,“既有这现成的流觞曲水,我们也不必掷骰子了,只将这签筒用托盘装了,搁在水上,再命宫里的乐妓鼓琴为乐,一曲毕,只看这签筒流到谁的跟前,便让谁来掣签子。”
裴怡欢笑了笑,“难怪陛下夸苏姑娘点子多呢,这个玩法还真是闻所未闻,新奇得很。”
平乐此前因为身子不爽利,一直没怎么说话,此刻,她听苏蕙菁这样讲,也有了些兴致,笑道,“苏妹妹想出来的法子的确又新鲜又有趣。”
魏晗烨一挥手,“就这么办。”
于是,苏蕙菁将签筒放在流动的水面上,众人都盯着那签筒,连吃酒夹菜的心思都淡了。
一时,曲毕,签筒正好流到了魏太后跟前。
魏晗烨笑道,“新春第一喜,合该是由母后占了的。”
魏太后也笑了起来,“好,那哀家便掣上一掣,也不知能掣出个什么东西来。”
云英捧起签筒,恭敬道,“娘娘请。”
魏太后从中间掣出一根,只见上面画着一支兰花,旁边用墨笔题了“空谷幽兰”四字,下头镌着一句,“幽植众宁知,芬芳只暗持”。[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