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言却只是笑笑,望向万顷山野,风声骤起,扬起了他半束的头发,卷起了漫天的红叶,四下仿若炽焰悬空。
他高声喊了起来:“父亲!我回来了!”
那风似会回应,一下刮得更大了,晚宁吹得几乎站不稳脚,往旁侧摇晃,顾言把她拉到怀里,紧紧搂了起来,“我爹让我抱抱媳妇儿给他看。”
“那你可抱好了,我是会飞的!”晚宁胡说八道起来。
顾言惊奇了,微微松开手来,低头看她,“什么玩意儿,你会飞?”
晚宁点了头,认认真真地,“嗯,你想看吗?”
“不想,你别飞,陪着我。”他把她重新抱回来,不想看她如何表演。
晚宁本想着熟练的攀到树上,让顾言看看她十三年来长的本事,可他只想抱抱,那就下次吧。
她越过他的肩头,望向营帐那边,风刮起了一车物件的盖布,似有五光十色的东西在日光里闪动,晃在了她的眼睛里,像是很漂亮,她拍拍顾言,着急似的,“猴子猴子,那大营里有什么好玩儿的?”
顾言迷惑了一下,微觉不妙,好玩儿的?回头一看,果然,军马拉着一车九龙云鸾琉璃灯,盖布的一角在风中一下下扬起,琅彩珠子垂挂下来,轻轻晃动,熠熠流光。
顾言咬着牙自语起来,信了这邪,“父亲,不带这么整我的啊。”
风声似听见了般,渐渐变小了些,晚宁听见了顾言嘀咕,以为他在跟自己说话,回头看他,“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顾言故作严肃,充愣起来,“没有,那东西需盖好,肯定有人偷懒了,我说他们欠揍。”
晚宁不同意他总揍人,抓着他的手臂一通摇晃,“你~需~改~改~你~这~暴~脾~气~”
顾言没使劲儿,任她摇着,心里是庆幸,蒙混过关了,仰头望着天,笑着,“知~道~了~”
趁着他不留意,晚宁望向营帐那边,她觉得那里定有什么东西,只是顾言不想告诉自己。
她停下手里的动作,双手攀在他的肩上,踮起脚来,轻软的吻落在他脸上,只是一瞬而已,他的目光,便全部回到了她的身上,没有迷惘,没有哀伤,只有她。
“我与你一同去战场。”晚宁知道会有那一天,顾言已经开始有东西藏起来不与她说了,她便不愿到时候再说。
顾言默了半晌,眼里映着晚宁忽然坚毅果决的神情,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
眼前的人愣愣看着自己,没有个回应,晚宁心中慌乱,着急起来,双手落下,握住了他的手腕,不住的摇晃,“你说过,相依为命,便是夫妻。”她眼前逐渐模糊,逐渐看不清顾言的脸,一滴泪便掉了下来。
那泪滴似落在了顾言心上,若有似无的酸楚忽而变成了没入血肉的疼痛,他忙抬手抹去,亲吻她被泪水沾湿的脸,“你想什么呢?我不是说了,去哪儿都带你嘛?”
“我怕你把我捆了,丢在京城里……”晚宁眼底含着泪,似受了委屈一般。
顾言蹙眉一想,他还真想过这个办法,竟被她识破了,兀自轻笑,低头吻在她的唇上,辗转反侧,温软缱绻,直到自己的气息开始逐渐失控混乱,他才轻轻退开。
他回转自己开始迷乱的神识,额心抵着晚宁的额心,闭着眼睛,轻声细语,“顾言不会再丢下阿宁,不会用任何方法,再丢下阿宁。”
“不许反悔。”晚宁抬眼望着他,要他一个保证。
他没想过反悔,烽火沙场不悔,十里红妆不悔,他睁开眼来,看着晚宁的眼睛,在里面只看见了自己,“不反悔。”
*
仓羯大营风小,时不时有一阵,午时将至,热浪滚滚。
叱罗桓早早出了大营,带着尔朱兰察的官兵,到了城东赌坊。身侧跟着的两个仓羯人乔装成了仓羯百姓的模样,袒胸露臂,编发马尾半束,还有易容打扮的数十官兵混在街上的人群中,埋伏在赌坊四周,静观其变。
那赌坊是刘夕的人,专门来查着盯着胡玉的,胡玉离开了,没人可查,刘夕也没指示,那好财的坊主掌柜便自己做起了买卖,也不亏。
城中大大小小的商户没事也到那里赌一赌,小赌怡情,小赌怡情。
叱罗桓进去的时候,正好碰上了羽安楼布料铺子的掌柜。
两人对视而过,假装不认识,没认出,反正昏暗憋闷的地方,没注意到什么都算正常。
那掌柜安排好了建平商号的粮食,午时便可到达军营,十二万石的库存,羽安楼还是有的,只不过,都是亏损货,闹不闹肚子,羽安楼是不管的。
叱罗桓拿着假的密函匣子,寻了个歇息之处,张望了一番,示意乔装的仓羯官兵躲起来,躲远些。
他反复确认两个官兵躲好,自己坐了下来,把那木筒匣子拿在手里,转来转去,等着人来。
黑市的人办事守时,午时刚到,便出现在叱罗桓面前,“要怎么做?”
叱罗桓早已想好了,出东门去邺阳,往胡一德那里去,邺阳郡虽小,但至少有些许兵甲相护。
那男人假意接过他手里的匣子,又假装端详,打开看了一眼,里面一张白纸,他便装傻不看,而后两人便出了赌坊。
离开赌坊半里地,仓羯人全数跟在身后。
两日前说好的乔装包围东面小街,他们便往西面拐,说好的避开小巷落,他们便穿进一人宽的小巷道里,仓羯人顿觉不妙,绕是来不及了,只能一个个的跟进去。
两人趁着他们道路阻塞没法一涌而上,撒腿就跑,又拐进了另一个巷落,仓羯人视线聚焦时,已经没了两人的踪影,数十人张皇失措站在主街上,这下回营是要被杖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