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后,终于觉得一切回正,只剩车轮碾压石土的声音,身下时不时地传来车架磕在石块上的震动,想起失去意识前闻到的奇怪香气。
“竟把我装在箱子里。”
她把眼睛凑到漏光的缝隙上,脸贴了上去,粗糙的木板渗着夜色的冰凉。
外面与里面别无二致,只是车架有灯,星月有光,车子四周的沙石在后退,车子在往前走。
“糟了。”
她退回了四面阻隔的黑暗中,靠着一面坐下,手里攥着衣裙,“也不知道是去哪里。”
她知道兵器定是被拿走了,却还是背过手去摸了一下,而后叹了口气,“早知道不找他了,猴子定是急坏了。”
无计可施,便先呆着,脑袋随着车子摇摇晃晃,“这人到底是什么人呢?”她摸了一下自己头上的簪子和胳膊上的臂钏,皆在,“不是劫财。”
劫色?可却装在了货箱里,似是要去什么地方。
顾言只觉得世间空无一片,比大漠还要荒凉,他召起了十万大军,看着他们列阵于凄寒的夜色中,星月光华照不进他的眼里,他只看见了冰凉的甲胄,看不见一点光亮。
左柯站在他身旁,想要说什么,往前一步,张了张嘴,又吞了下去。
“说。”顾言看见了他的动作。
“侯爷,真的要这样吗?”左柯说得极轻,似怕自己的声音会碰碎什么东西。
陈清对他使劲儿的眨眼,示意他别再说。
“出发。”顾言没有回答他,转身走下了城楼。
陈清吸了口气,跟在他身后,左柯回头看了一眼城楼下的大军,转身跟着走了下去。
尔朱兰察刚回到临安,往狼裘铺就的榻上一坐,长舒了口气,“这个刘夕,真是害我不浅,大俞居然还有军队?”
仓羯官兵给他倒着水,默不作声,死里逃生,还在感谢羯多柯。
“地牢里的人都怎么样了?”尔朱兰察只有人质这一张筹码,需保证都还活着。
官兵点头道:“回将军,都活着。”
“看着城外,如果有人前来,便把他们捆到城楼上。”
“是。”
官兵应下离开,去与其他官兵交代。
叱罗桓漏夜赶到时,邺阳城只剩竟州军留守,一番盘问之后,竟州军士带着他去了郡守府,王潜和武初明陪着胡一德正在熬汤。
“郡守大人,哦!二位大人也在。”叱罗桓走进厨房里,看了一眼锅里冒热气的牛骨,歪歪斜斜地行了个大俞之礼。
“你是……”武初明皱起了眉头,他想了一会儿,记起顾言好像确有一个月支人帮手,眼里闪过一丝了然,而后又疑惑起来,这月支人手无缚鸡之力,跟来做什么?
叱罗桓笑道:“大人,我是来帮忙的,顾侯爷呢?”
“阿言带着兵走了。”武初明没想着问他,一口烧酒闷了下去,杯子敲在桌上。
叱罗桓觉得奇怪,这么快?不是还有人质要救吗?
王潜看着叱罗桓,心里一思量,道:“你可有办法到临安去?”
叱罗桓眼睛一亮,“有啊,我有屋舍在临安,我是临安的人啊。”
“仓羯人怕是认得你。”王潜早听说了这个月支人的事情。
叱罗桓笑道:“没事儿,认得我正好。”
王潜疑惑道:“为何?”
“让他们来抓我,你们去把人质救出来,如何?”
王潜与武初明面面相觑,这月支人怎不怕死?
胡一德拿着大勺,勺起了一碗肉,递给叱罗桓,“这位大人先吃点儿东西。”
叱罗桓笑着接过,转身对带他来的军士道:“没事了,辛苦你走一趟。”
那军士看了他一眼,转向王潜和武初明,“属下告退。”
武初明垂眸倒着酒,王潜抬了抬手,示意他离开。
叱罗桓自己在灶台上随意拿了筷子,大口吃着肉,看着那军士离开。
胡一德怯怯开口道:“下官……下官有一法子,救出人质。”
王潜抬了抬手,道:“胡大人请讲。”
“下官有些仓羯衣冠,可让军爷换上,将牛羊带去一些,装作月支商人,仓羯人最缺的是这样的食粮。”胡一德低着头,看着地面说着。
王潜的目光落在叱罗桓身上,“你觉得呢?”
叱罗桓一面吃着,一面抬眼看向王潜,含含糊糊道:“可以!包在我身上,我本来就是商人。”嘴里不停的嚼着,笑得邪气又灿烂。
武初明看着杯中透亮的酒,轻轻摇晃着,“我与你去,我这辈子也算对得起他爹了。”
王潜看着他,笑了一下,自己倒了满杯,“那你我便也算殊途同归?”
“同什么归,我还要回来抱徒孙呢!”武初明自己喝下,不与他碰。
王潜没想到会他会拒绝,心想怎么跟自己预算的不一样呢?无奈自己喝下,将杯子放在桌上,“好,那便明早出发。”
“睡了。”武初明起身走了出去。
王潜看着他出去,笑着摇头,起身对胡一德和叱罗桓拱手拜礼,“二位也早些休息。”
胡一德点了点头,拱手一拜几乎头碰腿上,叱罗桓摆了摆手,意思了一下,而后问道:“那个牢房在哪里啊?”
晚宁在木箱里摇摇晃晃地又睡了一觉,醒来时闻到了淡淡的异域香气。
她贴到缝隙上往外看,看见一片灯火通明,吊起的鎏金青铜水晶大灯悬挂在在大厅正中,地砖上拼贴出了大朵大朵的宝相花,石榴花鸟图绘了满梁,立柱顶端垂着璎珞图样。
“仓羯城?”
她发现如今很安静,没有轮子碾压声,没有木头的碰撞声,身下好像也没有了晃动,自己似乎被摆在了一个大厅里,像个货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