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有官员偷偷来问过他,最近这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德阳摆手说不知道,只说陛下心情不好,近日大家最好依着陛下来。
大家也就都依着陛下来了。
再等到万物凋敝的初冬时分,等到宋大人的第二封折子递送上来。
德阳被陛下喊到去门外候着。
夜晚风急,他缩着脖子守在门外,隐隐约约听到了屋子里传来的抽泣声。
德阳想,这许是风拂树叶带来的异响的吧。
又等到彻底入冬,好像是冬月廿九那日。
白日里下了一整天的雪,直到晚上还未停。
夜里,陛下突发奇想,提着两壶酒去了宋大人的住处。
宋大人坐在廊下赏雪,旁边火炉上还温着一壶酒。
见了陛下,忙起身问安。
陛下却摆摆手,大步走过去,直接在宋大人旁边的石凳上坐下。
德阳识相地站在廊外,没去打扰。
然后就瞧见一道黑影从院墙的最东边翻了过去。
宋大人家里出了贼?
德阳有些紧张,忙去看陛下那处,生怕陛下在这里出了差错。
“这小子,当真以为我不知道他翻人家姑娘的院墙吗?”
宋大人摇摇脑袋,嘴上笑着,眼里却没什么笑意,更多是怅然。
陛下也笑着,抿了一口酒,没说什么。
桌子上好像搁着一封信。
陛下拿在手中端详了好久。
风很大,薄薄的信纸的一角止不住地晃荡。
最后陛下将信压在杯底,脸被屋檐投射下的阴影所覆盖:“还真是两个短命鬼。”
德阳只觉得眼睛被风吹得酸涩无比。
他立刻垂下脑袋,偷偷揉了揉眼睛。
今天可真冷啊。
又等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
等到院墙东边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
可能是宋小公子回来了吧。
德阳这才往前一步,出声提醒:“陛下,该回了。”
走时,陛下从袖子里摸出一卷圣旨放在桌上。
圣旨里写的什么,德阳不清楚。
但他猜想应是陛下允了宋大人的请求。
回宫途中,陛下轻敲了三下车窗。
德阳即刻让侍卫绕道南市安岳阁。
安岳阁,陛下每年总会去上几趟。
每每都是独自一人去二楼雅间呆上两盏茶的时间就回宫。
尚未到宵禁的时刻,南市街很是热闹。
马车行驶缓慢,好不容易抵达安岳阁门前。
陛下却没下马车。
人头攒动,马车停在门前很是碍事。
有人骂骂咧咧,德阳心善,止不住地道歉。
随后陛下又敲了三下车窗。
马车行进。
走时,德阳终于得空往安岳阁里瞧了几眼。
这里好像新换了一个年轻的掌柜,跑堂的伙计也全都是生面孔。
他好像突然明白陛下为什么不下车了。
他也知道陛下以后再也不会来这里了。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过去。
后来荀公公病逝,宋大人战死疆场,太子羽翼渐丰。
德阳也不再年轻,他身边开始也跟着一个年轻的小太监。
昭明二十六年,秋,陛下薨逝,太子即位。
“德阳公公,先皇指明要陪葬的那幅画是什么?”
小太监掩上御书房的门,凑到他耳边悄悄地问。
其实跟着先皇一道进墓穴的,不仅仅只有那幅画。
还有先皇曾经写下的,那道从未示过人的,皇后崩逝,举国哀悼的圣旨。
德阳想,先皇是有遗憾的。
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学着当初荀公公的样子,和善地敲了敲小太监的脑袋。
周闻安
小小的人儿瑟缩着,连逼仄的铁笼都显得又些空旷。
好疼,浑身上下的每一处都像是碾压在针尖。
疼到好像快要死了。
他想,要是熬不下去的话,这样的日子是不是就到头了。
可是他每一次都能熬过去。
这样的日子就永远走不到头。
姐姐有时候会隔着笼子朝他伸出手来,偷偷擦掉他眼角的眼泪。
有时候也会捏住他的伤口,肆意凌虐,然后开心地去向长公主邀功。
他想,人都是会疯的。
后来,长公主将他从宫里偷偷运出去。
时隔四年,他终于又见到了天空的颜色。
蓝蓝的,很是干净,甚至连一朵云都没有。
弱小的他又被关进阴暗潮湿的地下室。
联通地面的入口总是在午间被打开,可口的饭食和难喝的中药被送进来吊着他的性命。
但其实,那束阳光每每照射进来的阳光好像才是他的续命良药。
日复一日,等啊等啊。
终于有一天,随着一阵吱吱呀呀的响动,灰尘如雨下。
入口被打开。
没有一丝光透下来。
漆黑的四周,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的呼吸声。
他仰着脑袋,呆呆望着。
一只手抚上他的发顶,轻轻拍了拍。
那一天,他等到的,是属于他的光。
后来他也有了属于自己的名字,周闻安。
那些属于周雩衡的过去,真的过去了。
赵大人对他极好,总是温柔地教他识字明礼。
他却更喜欢武学功夫,又怕赵大人生气,每每都是偷偷练。
他以为他的小心思藏得极好。
直到有一天,赵大人送给他一柄昂贵的宝剑,摸着他的脑袋,指着墙角的剑客笑道:“那人有点厉害,你以后就跟着他。”
剑客听了三步并两步跑过来,很是不乐意:“什么叫有点厉害,老子天下第一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