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本就没有什么随心所欲的活着。更何况皇宫是个会吃人的地方。”
“阿满,既选择看得清,就要看得更彻底些。”母亲的手握紧了些,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比如,今日是谁差使你去的御花园?”
我猛然抬头去看她,只见母亲眼里是笃定是无奈是怅然。
“我以为……”我呢喃着,却说不出后半句话。
她握住我的手,目光温柔,语气平淡:“阿满,新年要到了,明日去给你们兄妹三人裁几件新衣吧。”
——
年关将至,兄长和姐姐又是递了一封不能回京过年的信回来。
母亲和小娘准备了好几马车的东西捎人给带过去。
哥哥信说馋我酿的桑葚酒,我就后悔为何要把那坛子酒塞给谢昭,只好用两坛今年的新酿试图蒙混过关。
刘巡抚的事情也没多少人讨论了,渐渐就有风声说过不了多久就要被放出来了。
父亲依旧是笑呵呵的,仿佛街市里传的要被罢免的主角不是他,日日垂钓,也不知道怎么受得了江边的寒风的。
我站在廊下望着庭外中的梅树发呆,洁白的花蕊隐在雪里,辨识不清。
“眼下更冷些,小姐怎么这般不注意。”秋南给我披上一件长及脚踝的狐裘,嗔怪道。
我被她说的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我们去采些花瓣雪,明年泡茶喝。”
“不行。”秋南回答得斩钉截铁。
我眼瞅着那只兔子从我脚边蹭过去,眼疾手快地把它拦腰抱起:“日头正好,不冷。”
“不冷不冷。”春秧不知道从哪里冒出脑袋来,嘻嘻哈哈。
明日就是除夕夜。
隔着院墙都能听见街道嘈杂的人声,我突然想起去年宋淑芸送我的织锦小袄。
“宋家二小姐被罚跪在祠堂好几日了。”秋南搓搓冻红的手,“那日小姐不在,自不曾听到。”
“听说就连姨娘养的貍奴都被宋大人踢了一脚。”春秧眨眨眼睛,和我们讲这些无厘头的传言。
我捏着兔子的两只耳朵,慢慢揉搓,忽就想起来宋淑芸曾和我提过周家大公子上门求娶,她不乐意;也曾说起偷摸经营的地下钱庄近来生意萧条。
不知是哪件事惹得宋礼监不快?
怀里的兔子似乎对我蹂躏很不满,蹬着腿挣脱了我的怀抱。
又落雪了,只顷刻间,纷纷扬扬,漫天飞舞。
明年应该也是个好年吧,毕竟瑞雪兆丰年。
入夜时分。
偌大的赵府安静的只剩下淅淅沥沥下雪的声音,偶有吱呀的推门声和鞋底踩在雪地里的嘎吱声。
后来就连这种声音,都渐渐隐匿在院墙之外依旧嘈杂的人声里。
秋南和春秧正共着一盏烛火在绣丝帕,有说有笑。
她们还有心情同我讨要红包,说我打叶子牌欠下的债还没还清。
我略带嗔怒地点了点她俩的额头,笑骂她们真是财迷!
我顺手拿起剪刀,把多余的灯芯剪了去。
灯盏上下窜动,我的影子映射在窗户上,也随着忽高忽低,就像我的心脏跳动的样子。
不知为何,心慌的厉害。
“赵谖!”
我的秘密
我猛地回头,愣了片刻,三步并作两步推开门。
猎猎寒风刺骨,扑面如银针扎入我的脸颊,也直直钻入衣袖,侵入五脏六腑。
我不禁打了个寒战,快步走进院里。
“那个杀千刀的,竟说是你阿爹!”
尖锐的女声再次隔着院墙传来,伴随着众多女声的惊呼,“阿满,要完了!”
几近嘶吼的声音穿透我的耳膜。
我呆呆地望着院墙,身体就像是被下了咒动弹不得。
我似乎看见墙的那头,宋淑芸蓬头垢面,被簇拥,被拉扯,被捂嘴,再挣脱。
她的声音没有了以往的矫揉造作,沙哑凄厉连带着十分的焦急和无奈。
耳边是奔涌而来的杂乱脚步声,和宋淑芸渐渐远去的叫喊声交相呼应。
我张了张嘴巴。
我找不到自己的声音了。
他们拥住我,嘴巴开开合合,叽叽喳喳。
我皱起眉头仔细辨认,可是我什么也听不进,我的耳朵好像也变成了摆设。
我蓦得甩开拽住我衣袖的手,雪白的狐裘还没落到肩上就被我踩在脚下。
飞扬的雪花从走廊外飘进来,争先恐后地粘在我的眼睫上,融化了脚下的青砖。
我好像看不清路了。
我只想跑,我不能停。
不知过了多久,但也只好像就一瞬功夫。
“阿满。”
颤巍的声音临头而下,在混沌间撕开了一道口子,宛如一双劲手瞬时揪回了我摇摇欲坠的理智。
接着是拐杖拄地的声音,就像是慧海寺里空灵规律的木鱼声,一下一下敲在我的脊背上。
我突然感觉到了寒冷。
“天冷了。”
外公的声音和以往一样,柔和且平静。
“去梳妆。”他笑了笑,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再去前厅。”
雪夜里,他背影佝偻,步履蹒跚。
灰白长袍被风裹挟着上下翻飞,腰间玉佩伶仃作响。
我突然想到谢晚昨日递来的信,一枝嫩黄的腊梅和一句话。
他说,万事朝前看。
两盏红灯笼也破不开严丝合缝的黑,甲胄的寒光在雪地里更像刺眼的剑锋,逼得人喘不过气来。
荀公公垂着手,左右两侧站着的是李渊和宋观棋。
我的脸藏在毛绒绒的斗篷里,一瞬不瞬地看着父亲和母亲说话。
“妹子,今年除夕可又省下一笔饭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