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知道,这是他的心里话。
他握紧了些,阻止我继续做乱,那双眼睛好像能望进我心底:“丑正时分,我自南城门送他出京。”
我歪着脑袋望着他,吸了下鼻子,扯出一个笑:“我正想去一趟岭南……你知道的,我父亲在那里。”
“好。”
他回应得很快,就像早就知道我要说什么,“我会在霞云巷给你备一辆马车,亥时三刻,我会让金陵来寻你。”
“我和宴初会从富林镇绕道向西,恰与你同路一段。”
我有些茫然,脱口道:“你也要去西边么?”
“周楚那边有些麻烦,我得去一趟。”
他没做多过解释,轻飘飘一笔带过。
我就知道,他为了我,乱走了一步棋。
而这步棋,时机不对,有很大的麻烦。
我没拆穿,拉着他的手晃了晃,笑盈盈道:“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等你从岭南回来的时候。”
他微仰着头,脖颈处有一处红痕,是我留下的印迹,“我会在城郊十里亭接你。”
他眼眸微动,随后落进一点揶揄来缓和气氛。
“如今你也算是帝京城的香饽饽,你可想好该如何脱身?”
这人好生奇怪,都知道我的谋算,也替我准备好逃生路线,却还眼巴巴的来问要如何脱身。
他真以为我们心有灵犀啊……
“你不是都猜到了么……”
我没好气儿地剜了他一眼,却还是和盘托出。
“后天,我会去慧海寺供灯,正巧赶上浴佛节斋会,清源师傅说了,可容我闭关抄经。等到四月十一,亥时三刻,金陵会来寻我,带我去山脚下的霞云巷。”
“我消失个几天,想来陛下不会起疑,再之后,山高皇帝远,天高任鸟飞,再不济,不是还有你么?”
不知为何,今日我总想对他说些软话,讨他欢心。
他一瞬不瞬地望着我,过了许久,应是我的服软让他心情不错,他唇边绽出一抹笑。
同时一个物件,滑进我的手腕。
我正想低头去看,他欺身而上,一片温热贴在我心口裸露的肌肤上。
浑身发麻,我猛然睁大眸子,连呼吸都忘了。
“赵谖,别再丢下我……”
——
四月初八,浴佛节。
白绫未除,缟素加身,这场丧仪办得极其简陋,我也不想去管旁人怎么看。
春秧收拾了行装,还不忘把小白抱上。
我斜倚着檐柱,望着周闻安帮贾叔打理花圃,他干活很是卖力,也不知道伤口还疼不疼。
我开口喊了他的名字:“周闻安。”
他拿衣袖擦了额头上的汗,转过身来看我,白净的脸上有些脏,那双眼睛因为阳光过盛微微眯着。
他应是看不清我的。
“该走了。”
“好。”
他转头,喀嚓几声,灌木丛又被他修圆了些。
虽是清晨,但去慧海寺参加斋会的人不少,光是上山的就挤得我根本没法儿停下来休息,我真的是硬着头皮往上爬!
香火缭绕,人头攒动。
清源师傅领着我参加浴佛仪式,他年迈但身子硬朗,见了我总是慈眉善目。
盛满香花香水的铜盆之上,佛祖塑像栩栩如生,我执匙浇灌,浴佛既毕,清源师傅赠我一瓶浴佛水。
“祛晦除灾,多得福寿。”
我在佛堂里呆了三天,抄了几卷佛经。春秧竟也能静得下心来,一直在旁陪着我。
小时候,我曾想教她读书识字,可她总坐不住,今日说肚子疼,明日说头疼。久而久之,连自己的名字怎么写都没学会。
而现在,她就着我给她的字样,一笔一画,工整对照。
如此这般,好是不好,我竟也失去了判断。
——
四月十一,夜,亥时。
山里的夜黑得厉害,丛林虫鸣幽深,窗户开着,竟是一丝风都透不进来。
灯影绰绰,春秧收拾了几件衣服,同我说岭南荒僻,这一路又要遭罪。
噪鹃嘈杂,清脆响亮,戛然而止。
一道身影翻窗而入。
凸月未盈,帏帽遮面,我在空荡的街道上,连巡逻的兵士都不曾撞面。
城门口旌旗猎猎,城楼灯不时摇晃。
周闻安走上前去,从腰间摸出一块玉牌:“这位是合宜郡主的贴身侍女,现要出城,还望阁下通融。”
那人强硬,拔出腰间佩刀横在周闻安脖子上,满眼警惕:“合宜郡主三日前便已出关,你们是何人,竟敢擅闯……”
他话还未完,突就全身抽搐瘫软在地上,一道血线飙进烧得正旺的火台里,浓重的血腥气味扑面而来。
守城兵士后面出现一道黑影,他的脸隐在城墙偌大的影子里:“走吧。”
我这才从周闻安身后走上前去,我刻意忽略地上那具横死的尸体,声音微颤:“多谢李大人。”
黑暗里他冷声嗤笑,转身替我推开一条缝隙,城外的月光打在他脸上,描摹他的轮廓。
“采薇……”
我抬手打断他的话:“三日后,黑风崖。”
“赵姑娘可想好了?”
他冷冰冰的视线落在我脸上,好像比月光更冷,“出了这道门,就没有回头路了。”
身后是残酷幽暗的帝京城,身前是前途未卜的自由身。
我还能怎么选?
周闻安先我一步做出反应,他强势地把城门又推开了些,月光刺眼,更是看不清前路。
我突然转过身去,一片寂寥,猎猎风声吹得我头疼。
几片树叶从树梢卷到我眼前,打着旋儿飘到更远的地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