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间,他看到姜馥迩眼中流露出的一抹坚定的纯粹,澄明的紫瞳乍现,那里的痛苦被人的意识支配。
邶恒大喜过望,当即唤人来打开牢笼。
可话刚到嗓子眼,就看一直羽箭就从他惊喜的眼前飞速划过,直挺挺射穿了姜馥迩的心房。
微风乍止,就连方才那些毒虫的沙沙攀爬声都骤然消失。
那双已然清澈无暇的紫瞳瞬间洇出了泪,随着她低头的动作,在泥泞的脸颊上辟出两道干净的泪痕,一滴一滴落到那只刺穿胸口的羽箭上。
“不!”
邶恒顿时惊惶,他想去将她胸口的箭斩断甚至拔除,可还没下手,接二连三的箭就已连贯着飞来,戳穿她那再无抵抗的小身体。
巨大的箭气让虫芽不能停留在原地,只得被迫朝后一步一步踉跄去。直到她撞在背后的笼条上,那颗千疮百孔的心才被最后一支射入的箭冲撞出身体,未留下一个空洞的位置,向外淌着黑色的血。
她眼泪不停坠落,却终是连抬头的力气也无,彻底瘫躺了下去。
天空上乌云依旧厚重,不知不觉下起了雪,雪花晶莹剔透,缓缓吻上她逐渐淡去黑鳞纹的脸。
姜馥迩知道自己要死了,随着眼角滑落的泪,她仿佛看到了邶恒说的碧海蓝天,还有他洋溢着灿烂和幸福的脸。
——
五年的光景,西梁和东辽之间的边界已完全拆除。
漫长的岁月中,随处可见奉命来肃清政党,铲除异己的邶家军。
要说曾经的纳达暗卫令人闻风丧胆,那今日的邶家军就绝对成了地狱派来的索命鬼,绝不会给谁留一点生机。
如此残暴的统治下,邶恒已罕有对手再出来与之叫嚣,就连曾经不可一世的周家,如今都已分崩离析,四处逃窜。
本该安枕无忧的人却日日不得安宁,只因每每入梦都是那张笑着喊他夫君的脸。
“大人歇了吗?”
伍均的声音从外传来,还没等来小太监回话,邶恒已沉闷开口。
“办好了吗?”
伍均绕过小太监进屋,手上拿着个名册,犹豫了一番递过去,“老幼妇孺属下实在办不到!”
这已经不知道是多少次伍均回来这么说了,没日没夜的杀戮,让这个曾发誓效忠于邶恒的人也开始怀疑自己当初的选择是对还是错。
“当年的人,就只剩下这几支血脉了吧?还有周家那几个旁枝?”
“是。但毕竟都是远亲,实在没必要——”
“——没必要什么?”
敞亮的声音打断二人对话,湛熙宁负着手从门外走进来,往邶恒桌子上也放了个名册,“你办不成的,我帮你就是。”
邶恒眼皮一掀,看向这个他唯一拿捏不住的人。
这么些年过去,他依旧冷若冰霜,却无时无刻不再兑现着对姨母的承诺,用他最大的能力去帮助邶恒走到今日。
他才不管什么老幼妇孺,人命在他眼里都是一样的,和猪狗无异,所以手起刀落,毫无人性。
伍均一向与他不合,甚至觉得曾经风光霁月的邶恒走到今日这步都是他害的。
于是见他进门,伍均话也不愿搭,对邶恒草草抱拳就退了下去。
“真是没礼貌。”
湛熙宁看他拂袖而去,忍不住调侃,“又不是我要杀人,怪我作甚。”
邶恒身子往后一靠,冷漠地看着他从点心盘里取了个桃酥。
换做是别人,恐怕那只手是要断掉的,可对于这个让他不知道该以什么情绪面对的人,他只能默不作声地忍。
湛熙宁看了他一眼,坐到旁边一处圈椅里,边吃边说:“想怎么杀了我,是吧?”
难弃
邶恒“嗯”了声,“无时无刻。”
“呵呵——”湛熙宁笑着吃完桃酥,“我以为你无时无刻在想姜姑娘被我乱箭穿心的画面呢。”
提起姜馥迩,邶恒手里的笔瞬间折断,这是他又一次挑衅自己的下线。
“否则,我也不会变得像你一样。”
“呵——”湛熙宁不屑,“你说身子吗?我可是净了身的。”
“哦,不对,这么些年你用不上,跟我倒也没差别。”
这样的争吵早就是家常便饭,邶恒不愿理他,扔掉手中的笔杆,又从笔架上取了一支。
“都跟你说了,那日不除她,死的就是你。”湛熙宁挪了挪身子,手肘架在圈椅的扶手上。
“我也说了,她意识是能苏醒的!”邶恒语气坚决,甚至满腹恶意。
“那也只是猜测,你的遐想。”湛熙宁也不愿再同他争,“算了算了,我再去给你寻个好的不就成了。”
邶恒哂笑,“好啊,我也给你寻个女人代替姨母?”
就知道他会这样讲,湛熙宁笑笑,取了个红瓶子出来,里面是些花种子。
“子书先生倒是舒坦,照顾邶夫人的肥差被他抢了去,还有个徒儿在身边守着,着实令人羡慕不已。”
“我让你去,你不也不愿去?”
邶恒在湛熙宁的名册上打了个大大的叉子,随手扔进旁边的火盆里烧了。
“我若离开,就凭你身边这几个人,能帮你什么?”湛熙宁冷眼敲着门外,“人杀不干净,早晚得给你闯祸出来。”
邶恒起身伸了个懒腰,坐了一宿,他浑身上下到处都酸疼。
“听说,你此前回纳达暗宫呆了三个月未出门?”
如今邶恒眼线到处都是,想要瞒他什么,可是太难了。
“休沐,不行吗?”湛熙宁看他,理直气壮的,“也得跟你学学,得习惯将自己囚起来,不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