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各处都有微微的痉挛,她饿得胃疼,不知道顾从州吃过了没有。
听见声响,卧室门开了,飘进来红枣香,顾从州端进来一碗紫色的粥,是他们前段时间煮腊八粥剩下的材料,他煮了一大锅。
周舟胃不舒服,刚好就想吃点流食,勉强笑了笑,接过碗来。
顾从州说在她睡着的这段时间里,周青又发来几条短信。
周舟低着头,眼睛没入阴影里,一勺一勺地吃着粥,微温的粥滑入食道,进入胃里,非常舒服。
等到白瓷碗见了底,她才开口,却是让顾从州去打一盆水来。
她不在意这个手机是不是周鸿英送来的,谁送的都不重要。周鸿英的电话号码存在这手机里,这是周鸿英唯一联系得到她的方式。
十年,不多不少,正好十年。
为什么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回来联系她呢?
她毫无留恋,却仍然有些好奇。周鸿英完全可以在以前她吃不起饭交不起学费房租的任何时候联系她,也可以在往后她真真正正地以个体的姿态独立于社会的时候联系她。
十八岁是一个意味性很强的时刻。昭示着她从幼稚趋向成熟,具有一个成年人所应当具备的独立思考能力。
所以,妄求这个时候的周舟能够理解甚至原谅十年前作为受害者的母亲的迫不得已?
手机僵硬冰冷的机身硌痛了她的掌心,直到把手机握成37度,她也张不开手。
一个塑料盆,配着一个沥水的篮子,他们用来洗菜。
盆里的水轻微晃动出涟漪,只要她放手,手机浸入水里,周鸿英就永远别想再烦她了。
永远。
紧绷着的五指缓缓松开,手机下落。
没有想象中“咚”的一声和溅起水花。顾从州先她一步伸出手截住了下落的手机。
“或许你应该先看看周青给你发了什么。”顾从州把手机解锁,点开了短信界面。
周青说,周鸿英走掉的这些日子,其实一直有打生活费过来,但那时候她太小了,钱拿在手里都不知道该怎么存放,于是就把钱打给了周学昌,让周学昌先按星期,慢慢地再按月打给她。
确实是一种理想的做法,但那是周学昌。
而卡里忽然多出来的那两万——原来是两万——是因为周鸿英觉得她今年十八岁了,成年了,可以保管规划自己的钱了,于是没有再通过周学昌这一环,直接给她卡上打了生活费。
这张卡还是周舟小时候存压岁钱的卡,周鸿英几乎都已经忘记了这卡的存在,还是周青提醒的她。
“哦——”周舟轻轻发出一个气声。
脑子里忽然嗡地一声,像是运转着的机器忽然歇了火,又是那一阵不能自禁的恍惚。
这85平的公寓在嗡鸣声后陷入一片死寂。窗外的风、大路上忽明忽暗的车灯以及新年的喜庆余温忽然噤声。
像有一个大玻璃罩子把她罩进去了,那些声响被稀释了几万倍之后再传进她的耳朵,只剩一片朦胧。
哦——原来如此。怪不得,周学昌哪里来的赌资。
十年里但凡周鸿英有心关注她的成长情况,不可能不发现这个小孩事实上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挥一挥手,吩咐助理一声,钱就打过去了。余下的事情,一概管不着。
不就是几个钱吗,周鸿英最不缺了,把原本不缺的东西施舍给她,顺手的事,她不会觉得珍贵。
细细地向内感受了一下,竟然觉得庆幸。难过的日子已经过去,她庆幸自己没用到周鸿英的钱,否则现在真的说不清了。
好像顾从州把她扶了坐下来,皱着眉头焦急地说着些什么,她听不到。她想伸手去抚平他皱着的眉头,跟他说她没事,问他吃饭了没有,她的手抬不起来,嘴巴也张不开。
等再反应过来时,她躺在顾从州怀里。
是夜晚了,又该入睡了。顾从州圆睁着双眼,盯着天花板,一动也不动,害怕惊着她。
长舒了一口气之后,她觉得自己周身的血液都活泛起来,与此同时,却越发觉得刺骨的冷,如坠冰窖。
她紧紧地抱住顾从州,他察觉到她的动静,连忙掖掖被她蹬乱的被角,为她理凌乱的头发,又亲了亲她的额头。
周舟越抱越紧,像是漂浮在海上的人奋力抱紧一棵大树。浪头打过来又打过去,要把她往水里卷。大树是她的生机,一旦松手,就没命了。
她感到顾从州在一下一下轻拍她的背,像在哄一个梦魇的孩子。
“顾从州……”周舟把头埋进他胸前,喃喃道:“不要离开我。”
顾从州一怔,见她表情淡淡,知道她神色如常时候内心最翻腾,不禁有些心酸,紧紧回抱她。
“好。”
夜已经深了,除去发怔的时间,周舟几乎睡了一整个白天。但此时她仍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抓着顾从州的手,就沉沉睡去。
顾从州在黑夜里注视着他的小臂,接近关节的部位被周舟拧得有点发疼。
不知怎么的他竟松了口气。周舟是信赖他的,至少在这种时候,周舟愿意有人同她站在一起。他不敢想象周舟一个人要如何面对这一切。
他帮不上忙,所有能做的,只有站在周舟这一边。
月亮走到斜上方,被窗子隔档,落下整齐的一片月光。他和周舟整个地沐在月光里,前面是一片阴影,在这氛围之下,果然像是万丈深渊。
他在报纸上看到一段很有意思的发言:如果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在做父母之前都接受过考核,那么这么世界应该会美好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