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闭上双眼,在不可视物的黑暗之中,将自己的判断交托给触觉。
一晃十三年,这尊大鱼雕像似乎也跟着时光老去,柔软滑腻的不明材质表面不再光滑,融化成一坨衰朽血肉般的东西。触摸雕像底座,感觉如同在抚摸一名老人的皮肤,粗糙干瘪的触感始终在指尖残留;王久武强忍着不适,一寸一寸仔细摸索。
第一遍,没有发现。
第二遍,没有结果。
第三遍,终于,好似在皮肤上摸出一处难辨的静脉结节,底座后边靠右、难以准确描述具体方位,王久武的指尖真的触到了一个肉眼难察的细微凸起。
他立刻用力按了下去。
铰盘声响,大鱼雕像下传出一连串低沉噪音,如雷雨前绵延不绝的隐隐轰鸣。
简单的传动装置,青年恍然大悟。
他跟着意识到,自己进入舞厅的时候,并没有听到哪怕一声铰链咬合的动静……
但眼前的变化根本容不得王久武继续细思究竟。伴随着令人齿痒的砖石摩擦声,雕像底座后的地板上现出一个方形的洞口,一段不规则的石梯向下延伸,径直前往遥远的地底。
手提箱还留在酒店,手头没有专业工具,王久武只能舔湿食指,将手靠近洞口。一丝清凉的感觉从指尖传来,有细弱的微风吹拂,他由此推测这条暗道并非通向一个封闭的空间,底下的空气应该足够呼吸。决定看一眼就走,青年重新唤起手机的手电筒功能,谨慎地沿着这段磨损严重的石梯,缓缓走入黑暗的地底。
洞口在他身后悄悄关闭。
不算漫长的跋涉之后,他很快来到了阶梯尽头。
一个洞穴。
一个溶洞。
这是王久武所未能预料到的。没有太多人工的痕迹,他眼前的溶洞是某条地下溶洞带的一员,洞里基本保留着原始的风貌,腥味浓重无比。不知是一同溶入了何种矿物,石灰岩质的洞壁在手机光下隐隐闪烁出诸多颜色,光怪陆离。
钟乳石利剑般悬垂在洞顶,溶洞角落圆钝的石笋则被征用作小桌,其上摆着一些细碎的物件。王久武粗略扫看一遍,确认都是些祭祀用品。显而易见,异教徒们贪得无厌,不满足于只在地上搭建起他们的会客厅。
溶洞里还挂着一幅油画。
油画并非是戈尔德玛赫家族的肖像,不过所绘景象对于王久武而言也是相当熟悉,可以说,他毫不意外自己会看到一条首下尾上落入海洋的畸形大鱼。同样,与先前见过的“沉海者”画像类似,这幅油画里也附了几句德语——
【Ich verlor mich in trumen】
【Er ist mir im traum erschienen】
【Der traum wird wirklichkeit】
字母被写在汹涌波涛之上,王久武凑近辨认,一股奇怪的味道跟着钻入他的鼻腔,不知是否为颜料腐败后挥发的气味。
“我沉入梦幻,他在梦中出现于我面前,梦想成真……?”
青年念出机翻的句子,不明就里。
大概只是些异教疯话,他摇了摇头,随手退出翻译软件。
下一秒,王久武呼吸一滞。
在手机屏幕闪烁的那个瞬间,他偶然地又瞥了眼油画,竟因此在光暗短暂切换的对比中,觉察到刚才忽略的细节。积灰散射着电子光,油画的其它地方微微发亮,唯独写着德文诗的位置明显暗下一些——是因为其上蒙盖的灰尘被擦除,露出了绘制波涛所用的普鲁士蓝。这处颜料上没有新落的尘屑,说明灰尘被擦除的时间距现在不久,显然不会是当年勘验现场的警察所留——
在他之前,有人刚来过这个地方!
谁?那个少女?还是阴阑煦?
——背后脚步声响。
王久武立即转身,却突然一阵晕眩。
脚下一滑,摔倒在地失去意识前,他看到了一道耀眼的光芒。
……
……
那道光芒十分耀眼,同时也十分温暖。
好像是天花板上的顶灯。
视野从模糊重回清晰,再睁开眼时,王久武发觉自己身下所躺并非坚硬的地面。上一刻还在地底溶洞中查看油画,下一刻就从柔软沙发上醒来……茫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王久武转动眼珠,扫视周围。
四处窗明几净,显然此间不在那栋阴暗的老宅;沙发边上摆有茶几,对面墙上挂着电视——这里难道是谁家的客厅?
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青年坐了起来。
随着他的动作,一张报纸从他身上滑落。
探手捡起报纸,王久武想对一下上面的日期。开门声却在此时突然响起,打断了他的动作。
钥匙旋转的声音清脆有力,来者似乎是这间屋子的主人——是谁,是敌是友,是否正是带他来这儿的人?一时不知该躲该藏,基金会顾问僵在原处,绷紧了神经。
进门的人似是没有看出他的窘状,径自换下皮鞋,脱掉大衣挂上玄关的衣架。
抬眼对上青年不可置信的目光,那人仅是微微一顿,随即语气自然地问了一句:
“吃晚饭了吗?我刚加完班,在食堂吃过了。”
“贯……贯检?”
作者有话说:
个辣鸡阳康后遗症真是耽误码字,吃我一拳!
下章开始整个小活,这个活我可是惦记很久了hhh
第154章 入梦
“‘贯检’?”
重复了一遍青年对自己的称呼,检察官微微蹙眉,不过最终没有对此多说什么。“如果你还没吃,”他提醒一句,“冰箱里有上次包的水饺,吃之前用微波炉打一下。”
见对方依旧只是怔怔地望着自己,这人轻轻摇头,唇角却是掩不住的笑意。扯散领带挂在大衣旁边,贯山屏随手解开衬衫纽扣,活动了下肩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