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怕对这个男人而言,出众不凡的容貌,比起红利便宜,更多只是压力累赘。
于是基金会顾问提了个建议,“要不您试试出入都戴口罩?”
检察官面露一丝不悦,“我没做过无颜面对他人的事,而且我的职业要求公正透明,怎么可以随意遮掩行踪。”
蒙面确实反而会招致误解,王久武晚一步意识到了这点。他刚想道歉,却听见对方突然自嘲一笑:
“果然,王顾问,你也觉得我长相怪异。”
这句话着实在王久武的意料之外,他不禁疑惑地“嗯?”了一声。
“没关系,我也有自觉。从小到大,不论我去哪儿都有一堆人围观,他们看我时的表现就如同在动物园参观珍奇异兽,想必是因为我的外貌丑陋到非同一般。”
贯山屏同青年错开视线。
“我曾一度恐惧别人的目光,只是现在已不再像儿时那么自卑;然而,不论我如何刻苦工作,也无法阻止自己被评头论足……不过我已然习惯,不必担心。”
他唇角苦涩弧度未减。
见男人眼睑低垂,副驾驶座上的青年再无法压抑开口的冲动,出声唤他,“贯检。”
“什么?”
青年这次未加矫饰,直白言明:“您无法辨认别人的脸,对吗?”
对方为之一愣,随后苦笑着摇了摇头:
“除了我的家人,你是第一个发现的。”
他接下来的话印证了王久武的猜测,在青年察觉到贯山屏眼中不时闪过的陌生茫然时、所产生的那个猜测。
十七岁那年,贯山屏被正式确诊先天性重度面容失认症,病因为脑部某处异常发育,现今医学无法治愈。
他只能单独区分不同形状的五官和脸型,却无法识清由它们组合而成的人脸;彼时的少年放弃了报考警校的梦想,不单是因为可能致命的先天性心脏病——一个和嫌犯擦身而过都无法将其揪出的人,如何成为一名合格的警员?
不仅是别人的脸,就连每日清晨于镜中映出的那张脸,在贯山屏眼中也是模糊一团。
听完了他的话,王久武心下了然。
既然无法辩认别人与自己的脸,也就难怪没有对美丑的基本认知。
“您对自己的外表有误解,”青年开口说道,“贯检,您其实完全不必为自己的相貌感到自卑。”
“你不用安慰我,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无需客套。”
王久武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如果您真的相貌怪异……又怎么会有那么多人追求呢?”
“只是欺凌调笑罢了,他们基本都是以往公务中被处理过的人,”检察官自嘲,神情黯淡,“还有比这更残酷的侮辱手段吗?”
显而易见,那些追求者从未深入了解过他。
当示爱仅是为了满足一己私欲,落在另一方身上的,自然就只有随疯狂而来的苦痛折磨。
青年心中为此涌起一股复杂情绪,不知是苦涩,还是其它。
两人至此无话,就连素来逢迎谈笑的那个人也缄口难言。
直到另一个人开口打破车里的沉默。
“不谈我的事了,不可用私人事务占用工作时间——关于这个案子,我有几点疑问。”
理性自持再度在检察官脸上结成形似冷淡的假面,就仿佛刚才流露脆弱的男人又只是青年的脑内幻象,不曾真实存在。
表面上看,贯山屏已敛起心绪,重新投入工作。
但王久武看出他是在用封闭自我来麻痹自保——因为他也是这么做的——褐眼的青年怔怔地望着检察官的侧颜,猛然意识到,有些话如果此时不讲,就再无机会开口。
“首先是凶手——”
“贯检,”身旁的青年突兀出声,“我还是想说,您大可不必为外表自卑。”
被打断思路的人不快皱眉,“我不想谈这个话题。”
然而这一次,如此直白的拒绝也未能阻止王久武继续发言。仅此一回,基金会顾问不再斟词酌句,不再衡量利弊,一心只想向那人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
“相貌并不是判断人的唯一标准,我知道自己接下来的话会对您有所冒犯,但我必须坦言,贯检,您的外表正是别人包围在您身边的首要原因。”
驾驶座上的男人闻言抬眸,冷冷地看着青年的双眼。
“不,不是因为您相貌丑陋而围观猎奇,恰恰相反,他们是在追逐您美丽的容颜。”
对方沉声反问:
“你的意思是,你觉得我还算好看?”
“何止是‘好看’!”
如他所言,贯山屏的外表已非“好看”二字得以概括,一张脸上似有光华流转,雪肤鸦睫,仙容玉面,叫人不及看清五官便已为之目眩。但王久武还是强拉回自己的理智,继续说道:
“贯检,我挑不出形容您容貌最为合适的那个词,也没有够格可用作担保的名誉,但我敢把话放在这里,单论长相,您不逊于任何人。”
——所以请不要再为此面露苦笑,我看不得您自嘲抒闷。
检察官对此只是微微弯起唇角,轻声说了句谢谢。
纵使基金会顾问难得态度真挚,已定型三十余年的观念,又岂会轻易击破。
青年一时心急,“我说的都是实话!”
他咽下了更多不可在这人面前述说的话语,坚持说道:
“您的外表足以轻易获得别人的恋慕,但您所拥有的品质绝对并非如此肤浅;倘若有人能有幸与您相处,得以了解您的正直为人,那么即使未曾得见您的容颜,我相信,他们也一定会被您牢牢吸引——您就是这样的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