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放按着车座往后追了一眼,才想起问:“那车里是什么人?”
叶阮的头发睡乱了,丝丝缕缕垂在前胸,那根银簪还稳稳地簪在后脑。闻言,他似乎格外有深意地看向雁放:“章家派来的。”
车直行过环线,陡然提速,往异国他乡更陌生处驶去。
那双眼睛牢牢地攒住雁放,似乎不打算放过他听闻这句话后一丝一毫的面部表情。
窗外簇簇霓虹灯掠过,对视的两双瞳孔流转着同样缤纷的世界,看似遥不可及的处境又从回忆深处跳出来,在现实中显得如此清晰与险恶。
车里除了对危险习以为常的宁致和波佩,就只剩下悬而未决的雁放,尚未完全踏入他们的世界。在他们摊牌之后还来不及消化的短时间内,叶阮也想知道他会如何抉择。
假如此刻雁放产生了胆怯的念头,哪怕是一闪而过的犹豫,都无法逃过他的眼睛。
然而雁放没有躲闪,更没有避开他,他那么直白、热切地回望着叶阮,目光像火一样,包含着某种叫嚣的情绪。以至于叶阮无法动弹,逐渐僵化的躯体只剩下刚才被他摸过的大腿还鲜活着。
那片皮肤烧起连绵大火,仿佛手掌的热度在上边烙出了痕迹。大火滚过,雁放眼中的情愫被燃成无数片灰烬,余温灼伤了叶阮的眼眸。
在一言不发的对视下,叶阮没想过自己会先败下阵来。败给一种他还不够明白,也从未设想把握过的情愫。
——那似乎是来自于求爱者鲁莽、冒犯、同样又无畏的爱。
“为什么?”雁放在他移开眼神后追问。
波佩一直从座缝里偷窥后座给自己磕糖吃,意识到这两人之间的气氛不对,当即举起手打圆场道:“因为我因为我。”雁放:?
波佩俏皮地眨了下眼:“You don't parley when you're on the back foot.We'll strike a blow back first.②”雁放:??
“他听不懂。”叶阮很不给面子地拆穿道。
在他的授意下,波佩这才把前情提要给雁放解释了一番。
哈里森的下属在伯明翰港被杀,如果是哈里森手下那帮穷凶极恶之徒跟到伦敦来,态度绝不会这么温吞。这种无伤大雅的心理拉锯战更像是出自章世秋的手笔,他也许与哈里森达成了某种约定。
“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叶阮讥讽地说:“跟踪的人找准时机,再通知哈里森那伙人动手。”
“什么时机?”雁放听得一愣一愣,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叶阮一时没吭声,他把墨镜架了回去,慵懒地躺进座椅里。似乎思索两秒,又在雁放明晃晃的视线下用手捂住了大腿。
“他想除掉我不是一天两天了。”叶阮无所谓道:“你猜他会自己动手,还是把整件事归咎于哈里森的报复计划?”
雁放一张帅脸绷紧了,他还没从这等激烈动作片的剧情里反应出个所以然,前排宁致冷静的声音飘过来。
“叶总,他们撤了。”
他说着往后视镜看了一眼,跟踪的黑车已经随着变道悄然掉头隐入车流中,跟在车屁股后的是出机场环线后事先安排好的友军。
波佩也看到,降下车窗冲后车比了个手势,“怎么不跟了?”
“到温斯特先生的地盘了,他们不敢踏入这个区域。”宁致耐心回答完她,又向后座传达:“叶总放心,除去宁远安置在庄园的,温斯特先生也给我们拨了不少人手。”
“不需要。”
这平静的三个字让车里其他三个人都平白呼吸一窒。
随后叶阮像是有些刻意地往雁放那侧偏了偏头,额角枕在皮质椅面上,压出一小片褶皱,“我更担心他们怂了,放弃这次的好机会。”
雁放惊了,“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叶阮的墨镜往下滑了一点,视线被隔绝了,漆黑反光的镜片上映出雁放张口结舌的窘态,往上两条细细的眉拧出一丝怪罪。
“原本这行只有我一个人会来伦敦,谁都没料到你会跟来。章世秋不敢伤你,这对他也是件棘手的事。”
他下巴的两条手指印还泛着淡青,把那古怪的笑容都渲染上一分弱势。雁放心跳怦然,那种张牙舞爪的保护欲再一次试图冲破胸腔时,他终于觉得自己没救了。
叶阮勾着唇,既困扰又有几分侥幸地感叹道:“雁放,你真是个所有人都没办法规避的麻烦啊。”
我敲——雁放光荣地想,原来我对叶阮来说这么重要!
车驰骋了近一个小时,终于赶在浓雾弥漫得伸手不见五指前停在一栋巨大的中式建筑前。
他们口中的“庄园”遗世而独立,好像在西式现代化的伦敦城里开辟了一片割裂感极强的苏式园林。
规整的门楼,细看连飞檐都雕着古香古色的泥塑花纹;开放型的庭院、两层四合院,布置着造价不菲的园林景观,有湖、有泉池,亭台楼榭,宛如把苏式造景精华搬了一遍过来。
波佩和雁放都是第一次来,一个纯种外国人、一个往日贫民,面面相觑、彼此震惊许久。
冬天枯水期,池子里仍旧绿意纷纷,间或几条红鲤扑腾其中,续的是恒温水源。右侧是旱亭,栽了几颗枯树,雁放认出来那还是栀子。
他偷偷摸摸往叶阮身边蹭,“这是你在伦敦的家吗?”
叶阮墨镜架在头顶,椭圆、大小不一的仿真石砖铺在湖面上,错乱分布,高跟鞋容易卡在石缝中。雁放递过来一条胳膊给他扶,叶阮抬手搭上去,才说:“算是。”
“我去,这得花多少钱啊?”雁放一双眼左顾右盼,还得时刻帮叶阮盯着点脚下,忙活出一套眼保健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