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翼双飞的鸳鸯,寄托着缠绵的情思。双面绣,金线碧线交错,精致绝伦。这种用料上乘、绣工出众的绣品,如果放到市面上卖,起步二十两的高价。
但她不会卖的,她怎么会卖自己的爱情。鸳鸯比翼,绣了好几个月,日日夜夜,视力绣模糊了,眼睛都快绣瞎了,专门给蒋平准备的生日礼物。
“夫人,老爷的轿辇回府了。”月上梢头,夜幕沉沉,外间的仆从终于扬声通报。
秋露猛然抬起了头,雪白的脖子扭得直挺挺的,视觉模糊的眼睛亮得吓人,希冀渴盼地往门外的长廊张望去。
“老爷往哪个院子去了”
“往正房来了。”
“……”
没往她的二院去。
难掩失落,剎那间,神情灰暗了许多。
番外十五
伴当、小厮、护卫……众星拱月,熙熙攘攘的脚步声接近,鎏纹黑靴迈入门槛。
朗声笑道:“夫人,你这屋子好生热闹。”
“爹爹!……”
“爹爹回家啦!爹爹辛苦了!……”
孩子们乳燕投怀,雀跃地扑向父亲。儿女绕膝,家庭美满,幸福天伦。
举高高,掂了掂分量。
“旭儿重了啊,夫子布置的功课完成得如何别着功课还没完成,就偷懒耍滑,赖在娘亲和姨娘的娇宠里,不务正业。”
“都完成了!旭儿做功课很努力哒!……”
“哦那爹爹来考考”
“考便考,旭儿学习刻苦,不怕!”奶声奶气,骄傲地挺起胸脯。
便考究。
坐到主位里,拿孩子的书卷来,抽查背诵。
果然对答如流,头头是道。喜得父亲浑身疲惫一扫而空,欢悦高兴。
“井蛙不可语海,拘于虚也。夏虫不可语冰,笃于时也……额……额……”闺女艰难地回忆,磕磕巴巴。
“怎么,这篇没温习好,生疏了”
“没有!旭儿怎么可能没学扎实!只是,只是……”
“只是怎么了”
父慈女孝,循循诱导,耐心温柔。
不安地揪着衣角,小千金犹疑地吶吶:“这篇,母亲教习的释义,与夫子教习的释义,大不相同,所以宝宝不知该选哪个作答了。”
井蛙不可以语于海者,拘于虚也;夏虫不可以语于冰者,笃于时也;曲士不可以语于道者,束于教也。《庄子·秋水篇》
井里的青蛙,无法向它诉说大海。夏天的蝉虫,夏生夏死,生命太短,没见过冬天,所以无法向它诉说冰。
“老夫子解释说,不要对牛弹琴,不要试图跟见识浅薄的粗鄙莽夫讲大道理。”
“你母亲怎么说的。”
“母亲说……母亲说……个体思维产生于所处的时间与空间,受束于所处的时间与空间。”
微微顿住,衣冠禽兽的巨贾豪商侧脸望了我一眼。
“母亲对空间的释义是什么”
“……地理区域和社会环境。”
“何谓地理何谓社会……”
“……地理,就是,地形地貌,气候,农作物……社会就是……一定生产力下的人群集合……”艰难地回忆复述,粉雕玉琢的小脸纠结成一团,道出不属于这时代的学识。
小脑袋可爱地摇成拨浪鼓,破罐子破摔,索性放弃了:“哎呀,不知道啦!爹爹你去问娘亲嘛!在咱这儿刨根究底,愁死小孩儿啦!……”
眉眼弯弯,摸着细软的毛发,无尽宠溺。
“原来旭儿知道自己是个小孩儿啊,成天一本正经,跟个大人似的。”
“来,小大人,功课做得不错,爹爹奖你颗金豆子,交给你个任务,把弟弟妹妹带出去玩好不好”
“好!”
姐姐带领下,碍事的儿女们鱼贯而出。
热闹散去,重归清净。
……
应酬归来,疲惫倦怠,脱下风尘仆仆的外袍,随意地扔到红木置衣架上,毛巾泡热水,铜盆里洗了把脸,精神了许多。
打了个呵欠,眼角溢出少许生理泪水。对着铜镜观察胡子青茬的生长状况,思考需不需要刮。
“教闺女的那些,你可从没跟我说过。”
秋露低眉顺眼地收拾着刺绣工具,装进竹编篮子里,柔驯识相地起身离开。我一把抓住她的手,死死地攥着,四目相对,无声地哀求。
她看了看对着镜子刮胡须的蒋平,又看了看难抑恐惧的我,重新坐了回来。展开,陪伴着,继续绣花。
“夫人,你到底还藏了多少好东西,还有多少为夫不知道的惊喜,等待挖掘。”
“有时候等得心焦,不耐烦了,总有种莫名的冲动。拿把小凿子,把你硬邦邦的脑壳撬开,看看里面究竟装了什么稀奇古怪。”
“夫君……秋露为了你的生辰,专门绣了幅鸳鸯比翼,你看看,你看看,费了她好几个月的心血,”推二姨太上去,吾之砒|霜,彼之蜜糖,顺水人情,何乐不为。
“嚯,双面绣,真厉害!”惊异地把玩,赞不绝口,“秋露,你这手艺,堪比仓县顶级的绣娘了。”
诚心诚意,真挚地感动。
“谢谢你,谢谢你为我如此费心。”
擦去下巴的浮沫。
扣住后脑勺,拉到怀中,重重地亲吻了下额头,柔情缱绻,隔着窈窕姝丽的流仙裙,摩挲着纤细的脊背,亲密无隙。
“这份情意相公记住了,乖,回自己的院子里去吧,今年西夏的玉镯有你一份儿。夜已经深了,该回去安寝了,熬眼对身体不好。”
“……是。”
脸庞低垂,看不到神情,轻轻地应喏。
“……”
如坠冰窟,通体寒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