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信了。
我一丁点儿渣都不信。
十六七岁,基层衙门里劳苦打拼,与许多贱役挤在一起睡大通铺,酸爽的臭脚丫子味把鼻腔熏到麻木,震天的鼾声此起彼伏。朝夕相处,发现活生生的男人与文学故事里女人憧憬幻想的男人,根本是两种天差地别的生物。
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干活,九死一生作战,出任务幸存回来,大家伙儿尽情地发泄,大口吃肉,大口喝酒。风月楼坊,丝竹靡靡,微醺的沉醉里,挑选了各自钟意的佳丽,抱上楼压|着|操,逍遥快活。
演武场高强度训练,间隙里休息,同僚间擦着汗,嗑瓜子,嬉笑怒骂,闲聊拉呱。谁谁又娶了一房美妾,单纯好骗,可爱鲜嫩紧致,爱不释手,让旁人艳羡不已。
谁谁给妻子许诺白首偕老,一生一世一双人,几年腻歪以后,转头在外头偷偷养了房外室。他妻子察觉到了,然而丈夫能力强,挣钱多,家里顶梁柱,说一不二,黯然垂泪了几日,便默许了,装作不知道,继续过日子。
吃喝玩乐,嫖|完娼,我们互相检查脸上、脖子上有没有口红胭脂印子,仔细擦干净,然后一派坦然正常地各回各家。老婆孩子热炕头,父慈子孝,父慈女孝,夫宠妻娇,阖家幸福美满。
互相交流,精进经验。
“要用温柔的语气,嘘寒问暖,体贴关怀。要说娓娓动听的情话,海誓山盟,非卿不可,白首偕老之类。表现得你很在乎她一样,这样她们就会安静老实,忠心对你好,忠心照顾家里的老人孩子,忠心效力干活,不撒泼闹腾。女人喜欢听那些狗屎,她们靠那些狗屎活着。”
“……”
做了男人,才看到男人眼中的世界是什么样的,才知男人的世界里,女人是什么样的存在。
蒋四说他爱我,我不相信。
展昭说他爱我,我不相信。
林素洁说爱南乡,我一丁点儿渣都不信。
年轻时代,纸醉金迷的应酬场里,衣香鬓影,玉|体|横|陈,无边无尽的蚀骨销魂,相似的甜言蜜语套路,老子不知对多少女人玩过。
……
“你的脑筋忒歪、忒邪,好像有什么偏执入魔的大病。”
锦毛鼠磨着后牙槽,低低地恼骂。
“无盐祸水,我哥怎么就看上了你这棵歪脖子树呢怎么打都掰不回正路,满腔情意尽喂进了狗肚子里!……”
忽然间嘈杂起,原来是底下隐秘拌嘴间,新郎官已经出来敬酒了,挨桌敬酒,红光满面地向宾客致礼。
“朝咱桌来了,咱桌就你一条公的,肯定冲你来的。”暗暗地杵胳膊肘子。
“老前辈,一别经年,别来无恙呀。”举杯敬酒,仪表堂堂,意气风发。
“您这是……”迟疑地缓缓起身,碰杯,新郎官的酒杯压得很低,姿态谦恭,很会做人。
“前辈不记得了”朗然笑问,目若星子,精光湛亮地盯着,提醒说,“大理寺少卿易牧之,曾任陈州州衙的精兵教头。”
“……”老教头的门下。
“教头如今还好么”
“老人家身体健硕,洪福齐天。”
垂下眼帘,低微。
“……那就好。”
“我们在春山坊见过,那时前辈已经打拼到京衙,响当当的四大名捕之首了。而林某尚且只是师傅手底下,名不经传的毛头小子一枚,瑟瑟缩缩跟着大人物陪酒,前辈没什么印象也正常。”
长江后浪推前浪,腐朽的家国仍代有人才出。
“师兄,可惜了,那时灯火阑珊,宴饮醉了的师傅,偏首向我们后生谆谆教诲,鞭策我们向你看齐。你是历届当中最刻苦的,也是师傅看好,最前程无量的。”
“……”
拍拍肩膀,沉重地叹息,真诚地宽慰:“不必为外面那些难听的污名传闻黯然神伤,文人的笔杆子古来刁毒,黑的白的全在他们的编排中。我们公门里的战友同袍都知道怎么回事,你已成传奇。”
长袖善舞,八面玲珑。
面面俱到,滴水不漏。
冉冉升起的新星,国之栋梁,抱拳作礼,笑容可掬,让人如沐春风:“白五爷,久仰府上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光华非凡。贱内与令嫂多年友谊深厚,熙熙攘攘的尘世间难得如此真情,往后两家还得常常走动才是。”
“自然,”陷空岛五当家微笑着应,老辣地回之以礼,官商勾连,盛世繁荣,“岂能生疏了。”
番外四十六
新郎官红光满面地离开,转向下一桌敬酒,锦毛鼠客套的笑容迅速消失。
“野心不小。”冷哼。
“老青天病得快死了,熬不了多少时日了。底下争权夺利得厉害,内定下任府尹展昭,他想搭展青天的线。”传音入密。
朦朦胧胧,混混沌沌。
喜气洋洋的嘈杂里,夹喷香的红烧肉,机械地往嘴里送,麻木地咀嚼。
“凡有血性,必起争心,谁不想努力往上爬。不往上爬,他儿子闺女长大了以后继续给人做奴才么”毫无波澜,“怎么,小叔子,你大哥、二哥、三哥、四哥,挖空心思巴结朝中大臣、皇城宦官、宫闱贵妃,就是雄心壮志,人家草根使劲往上爬,就是狼子野心”
“……你不是很讨厌他么,怎么向着他说话”
“他刚刚一通马屁拍得我通体舒畅,神清气爽。”
锦毛鼠无言以对。
半晌才继续,五味杂陈,唏嘘不已:“……素洁者,人不如其名,太油滑了。南乡啊……”
“现在后悔了”
见缝插针地冷嘲,往心窝子扎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