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对比是残酷的。
镜子里的幻象丝毫未变,或者说,反而更加神采奕奕了些。它看起来就像是蝙蝠侠,那席拖地披风拖曳着,像一朵盛开的花。它浑身只有黑白两种颜色,这反倒更让它配色干净、笔挺、傲立如哥谭的符号。它……他看起来根本和小丑无关,他就是蝙蝠侠。
反倒是他自己。反倒是他自己……他赤裸着上半身,光着脚,浑身上下只有裤子是蝙蝠装的紧身内衬。他的身上没有武装,胸口没有蝙蝠标志,几天没有剃须,眼白充满血丝。现在他出门的话绝不会使人认出他就是哥谭的恐惧,啊,他活像是一个哥谭的笑话。
蝙蝠侠大脑抽痛。他额角暴起青筋,汗珠浮现在皮肤上。他强迫着自己回忆:
他不记得自己把蝙蝠装扔到哪里去了。
他记忆零碎,这几天发生的所有事情都破破烂烂。他能够记住的最后一件事是趁着还算清醒把自己关进了阿卡姆疯人院,至少疯子在隔离区里不会冲出来危害他人……但是,又是谁把他放了出来?
这一切并不是假的,并不是演的。和之前经历过的每一件事一样,蝙蝠侠深知自己是没有演技的……他根本不演,他只会沉浸式体验。
只是,深入到幻觉版自己的内心,是不是多少还是有些危险了?
蝙蝠侠还没有后悔。但让他害怕的是,有一天他会想:后悔也已经晚了。
幻觉在旁边歪着头看他。他歪头时和蝙蝠侠是一模一样的,不动声色,悄无声息,显出一种刻意模仿的非人感。这一招在哥谭挺好用的,人们乐于给这个都市传说增添种种不同的非人色彩。
“你记不清了。”幻象说,“这几天你忙着探索我的内心世界,试探我的本质。你忽略了客观世界,啊,这真的值得吗?”
蝙蝠侠还蹲在镜子碎片旁,抬起眼睛回视他。“用不着你来评论。”他开口,并不那么惊讶的发现,他的声带极度刺痛,干涸得几乎要冒出血,或者说如果出血能缓解干痛的话他会欣然接受的。“我已经全都明白了。”
蝙蝠侠这样说。随着这句话,一种发自内心的自信使他重新容光焕发。藏在那些狼狈不堪的表象下,是这个人永远坚韧不屈的灵魂。
幻象看了看他。脸上浮现出一个浅笑。
蝙蝠侠没有点评自己这张脸与笑容的不和谐性。他试着站了起来,双手撑在膝盖上喘了一口气。他也不记得自己上一次进食是在什么时候了,缺乏营养使他的身体尖叫着发出抗议。蝙蝠侠等待眼前的黑雾散去,又问,“我以为,我至少给家族成员留下了一些讯号。”
他对待幻象的态度有所变化。在这段时间的警惕与敌视之后,在确认了幻象蝙蝠侠的本质之后,他又能够同自己的幻觉正常对话了。
尽管这件事本身就透露着不正常。首先,哪有正常人会出现幻觉的来着?
蝙蝠侠不在乎这个,当然,他的幻觉也不在乎。
幻象轻巧的摇了摇头。“你连这个也不记得了?”他说,“至少在出入口还留了一个监控。你自己去看吧。”
蝙蝠侠真的去看了。
监控是从一天前开始的。画面上蝙蝠侠踉踉跄跄冲进了安全屋,他最后的理智使他选择了距离犯罪巷一个街道以外的位置,没有一头冲进那条宿命般的后巷。那时候他还穿着蝙蝠装,尽管看起来蝙蝠侠像是处于一个混乱的状态,但他的本能残留着,至少没有引来不该有的注视。
大约二十分钟之后,监控里蝙蝠侠重新出场,在这时他的蝙蝠装就开始破碎了,诚然,像是被他本人所破坏的。他走到安全屋不远处,留下一个召集蝙蝠家族的暗号。
令人后背发冷的变化出现在这里:
在蝙蝠侠回到安全屋之后五分钟,他本人重新拉开门。
他走到暗号旁边,不紧不慢的擦掉了那个讯号,若无其事的走了回来。
——这个过程,在这一天之中,发生了十五次。
蝙蝠侠冷静的看着这一切。监控视频播放到最后了,他暂停了它。面对熄灭的屏幕时他依然残留了一些颤抖,但这一次他没有回避他的镜子。
“现在你看起来更像一个精神病患者了。”幻觉犀利的点评道。
“准确来说那是我的求生欲。”蝙蝠侠并不动怒,反而回复,“怎么说呢,有一点,但不多。”
他居然能这样冷幽默的说自己的地狱笑话。就连他的幻觉,都忍不住惊讶的看了他一眼。
“我现在想知道你究竟在我的内心里发现什么了,”幻觉说,“我有点好奇——你似乎变了。”
蝙蝠侠本来就打算回答这个问题。“我在你的最深处意识到了你的本质:你是我的黑暗面。”他说,平静的,“并不是你吞噬了小丑而出现。‘小丑’也好,‘蝙蝠侠’也好,它只是一个表现形式。你一直存在,在这样多次的重启之中萌芽并诞生,小丑病毒给了你机会出场,仅此而已。”
幻觉没有否认。那席漆黑披风包裹着幻象的全身,“蝙蝠侠”满意似的点了点头。
“我只是惊讶于……”蝙蝠侠偏过头去,声音低了些。“你竟然如此克制。”
“克制什么?我甚至用不同的方式提醒过你很多次。”幻觉反口问他,“你认为你自己的黑暗面会像另一个蝙蝠侠同你诉说的故事吗?不同人所恐惧的自然是不一样的。难道你会像那个邪恶版本的狂笑蝙蝠,以毁灭多元宇宙为乐?不,如果你真的认为你自己会变成那样,我反而会笑话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