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第二日清晨,城墙外的骑兵就开始发动轮番冲锋。
马不能撞开城墙,枪不能扎碎城墙,但马带来的东西可以填平壕沟,填满墙根。
骑兵们携带着土袋冲到护城沟前,把沙土填进去,再跨过沟壑,于城墙下积土。土堆很快变成土台,土坡,那些被用豆料和粮食喂养得肥壮的骏马踩着坡道冲上城去。
有守城者被枪戳穿跌落下来,有骑兵坠落城下,被鹿角刺穿胸腹。被马蹄踩中的头颅爆开,变成一阵浓粉色的水雾,在空气中飘荡着,最终坠落回城墙上,变成一片又一片湿润的血点。
冲锋一直持续到了黄昏,在火油又一次点燃了土坡之后,骑兵们不得不暂时放弃第一轮攻击。空气中弥漫着令人难以忍受的焦煳气味,那是血蒸发的味道,那是尸体被焚烧的味道,穿插在鹿角上扭曲的肢体,被烧得焦煳蜷缩的人和马,还有被踩踏得黏黏糊糊的人形混杂在一起,将整个城墙涂成古怪而斑斓的颜色。
崔蕴灵站在城墙上,用一边肩膀靠着女墙借力。他的肋骨在之前折了一根,现在他走路的时候不得不一直提着气。痛苦让那张脸失去血色和近乎于微笑的表情,他因为忍受痛苦而咬牙切齿得有些狰狞。
他的第一个决定并没有错,城门的突发状况与天气的晴雨一样,不在人的预料范围内。但失败了就是失败了,运气不佳并不能带来怜悯。
他必须继续作出决定。
“城内府衙各官吏登城守城,”他说,“遣信使自西门出求援,不再计量滚木火油用量,征用一切可调动之人之物作战。”
“明府!”有人劝他,“如此是决战之举,或一时可击退敌军,但难以为继啊!”
不需要继续,崔蕴灵按着自己的太阳穴,在脑内反复捋顺思路。
青城不需要长期防守,不需要后路,它要在最初就用上所有的力量。只要能熬到援军到来,青城就能度过此劫。
“信使从青城至刺史与嬴大将军处,再至援军抵达,少说十日,青城就算是耗尽举城之力,也难以抵挡如此长的时间!”
崔蕴灵放下按压太阳穴的手,他的眼睛里闪烁着赌徒的光芒。
“不去向大将军与刺史求援,”他说,“令信使前往十里城和涅叶烈三城求助。”
不论去哪里都来不及,援军到来前青城一定会陷落。他只能赌,赌之前听到的某个传言。
“在东边那几座城里,大将军她留了两位仙人坐镇。”
第159章 【将赤此青城】
有一位农民出身的将领曾经提出过一个战术,具体来说可以概括为“每个点上都是主攻”。
当一方军力远高于另一方时,这种战术有可取之处。ABCD四方火力覆盖,东西南北多方拳脚相加,反正我们有人你们没人,上来一人一口唾沫就啐死你。
城外的骑兵和城内守军比起来人数也有绝对优势,他们能用这种战术吗?
崔蕴灵很清楚,他们不能。
所以崔蕴灵敢打押上整座青城的仗。
同样是showhand,赌徒与玩牌手的区别是后者知道自己把筹码投向了哪里。在这场城内数百守军,城外数千骑兵的数字游戏里,崔蕴灵罗织起一系列细节。
早在初到青城的时候崔骋就告诉过他,峋阳王缺乏粮草,这支突然神兵天降的骑兵必然也受制于此。骑兵不是擅长攻城的兵种,峋阳王派他们来的原因一则是威吓,二则是尽快抵达,速战速决。一旦他们没有实现这两点,弱势就会暴露出来。
孤军深入,他们缺乏粮草,无法进行长时间围城或者铺开作战。骑兵爆发力有余,后继力量不足,打不起消耗战。
综上所述,他们一定会选择一个主攻点全力进攻,撕开一道口子。只要他们打开这个口子进入城内,青城就是一块砧板上的鱼肉。
而崔蕴灵要耗尽一切防止这个口子出现。
第二次攻城在夜里。
落下的夜幕掩盖了城墙上的血迹,也如黑纱般轻柔地覆盖上城墙下残缺或者完整的尸体。一日死战过后,所有还站着的人都麻木而劳累。围在城下的那些人尚且因为轮替进攻有得休息,勉强保持着状态,城墙上的人已经因为一整日的车轮战变得疲惫而情绪低迷。
士兵们仍旧站在点燃的火把旁,身着沾着血迹的盔甲,紧握着手中的武器。火光能照亮的地方并不远,城下的一切笼罩在黑色之中。
偶尔能看到这一潭死水一样的黑色轻微波动了一下,那或许是峋阳王军派来的斥候兵,快速从城下经过。
崔明府告诉他们求援的信使已经派出,他们只要坚守数日就能等到援军。这一支骑兵就像围棋之中扎入对方空旷角地的棋子,可劲欺负在那里势单力孤的角星,但一旦吃不掉角星,就会被里应外合地一起弄死。
青城就是这个角星,它只要等到援军来,倒大霉的就变成这支骑兵。
但他们能不能撑到援军来呢?
士兵们对此没有很多概念,他们很多人不会写自己的名字,不太识数,没什么逻辑,他们不知道城里这一点人守城到底够不够,撑上几天是不是像明府说的那样轻而易举。
他们大多数时候只会听话,只会接受长官的思想,但在这个充满血腥味的夜里,他们看着城下的黑暗,最笃定迟钝的军士也产生了一丝动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