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看我的……脸……
就像用一枚锐利的石头敲向薄胎的白瓷,苌濯开始变得苍白无血色的皮肤碎裂开来。更多细小的银蓝花蔓从碎裂处钻出。
它们仓皇地挣扎着,像是被鞭笞了的犬一样瑟缩,最终委顿于地,迅速散开从帐篷的边角逃离。
当啷。这是峨眉刺掉落在地上的声音。
苌濯消失了。
嬴鸦鸦是被外面的混乱声惊醒的。
她迅速摸起枕头底下的短剑,背靠墙掀开一点窗纸向外看去。
士兵们跑动得很急,但没有人身上带伤,武器大多背在后背或者收在鞘里,这不是有人袭营时的状态。
她松了口气,把匕首收起来,穿上外衣预备出去看一眼。
当经过桌子时,嬴鸦鸦停下了脚步。
重阳节时苌濯给她的那朵花还在桌上,她拿回来之后随手插进了水瓶里,至今都没有开败。
窗户关得很紧,没有一点月光落进来,那朵花却在散出极微弱的白光。一滴红色顺着花瓣落下来,啪嗒。
她揉了揉眼睛。
那不是幻觉,第二滴,第三滴,仿佛在泣血一样,不断有从赤色的液滴从花瓣上落下。
嬴鸦鸦捧起那支半开的花,血泪就从落在桌上转成了落在她手上。
她找了一块布擦干净手然后包住花,带着短剑跑出门去。这边的混乱还不是很严重,附近执勤的士兵没有全部离岗。
“出什么事了?”她拽住最近一个。
“……!嬴长史!请您暂避,营中现在不安全,大将军遇刺了。”
短剑在她怀里一滑,险些跌落在地上。嬴鸦鸦稳住身形,没有退避,反而一把薅住了对方的手腕:“我是刺史之下文官之首,我避什么!给我说清楚!何人刺杀?刺客何在?阿姊如何!”
被她捉住手腕的士兵被这一串问题击得倒退,来不及思索开口:“大将军好像是受了伤,但并无大碍,刺客……刺客……”
“吞吞吐吐做什么?刺客是你不成?”
“不是!……您别说笑。”他被惊了一跳,为难地嗫嚅起来,“刺客,是……是……”
“……是苌军师。”
“我行刺阿姊苌军师都不可能行刺。”嬴鸦鸦冷笑一声,放开他的胳膊。
少女转脸向着灯火跃动的营地,火光照在她脸上有些像是尊铜铸的小神像。
“现在听我命令,”她说,“我以沉州长史身份下令,任何人不得喧哗奔走,擅自传递谣言。违者以鼓动哗变论处。”
海石花不在营中,没有杜泽在身边,林孖压不住大事,裴纪堂不好插手,阿姊又不知道现在情况如何,嬴鸦鸦几乎是立刻意识到她现在必须控制住局面。
嬴寒山的亲兵们状态都不太对,外层的士兵倒有不少还算冷静的。她迅速抓了四个人攒在一起,每人发了一面钲。
“敲钲,”嬴鸦鸦说,“就喊一句话。”
“‘闻金声者,各归营中。徘徊不入,军法论处。’”
钲铎的声音穿透夜幕,一记响亮的鞭子一样抽开混沌。混乱中的士兵们至少听到了一个清晰的指令,脑子清楚的不清楚的都下意识照做。
混乱的军营安静下来,偶尔有晕头转向的挨了两下之后也能找回方向,嬴鸦鸦举着火跟了半夜,终于抽身出来跑向将军帐。
帐子里已经清理过一次,嬴寒山身上的衣服还没换。
她躺在铺了毛皮的榻上,缓慢地调整呼吸,催动体内的真气运转,这种感觉有点像揉瘀青,一个错手就是撕心裂肺地疼。
虽然赶不上天雷加身,但嬴寒山还是觉得自己内伤的程度至少达到了二级内出血。
有太多事等待她去做了,大将军出事,军营中肯定会乱,如果海石花在,她至少能替自己去镇一下场子,但现在她不在。苌濯受了伤,他去哪里了?她得去找他……
还有……
被杂思扰乱的内力骤然一滞,一阵冷汗从嬴寒山的脊背爬向头顶。她不得不停下思考,安安静静地瘫在这里假装死人。
门那边有很轻的脚步声。
精神回复之后嬴寒山已经能辨别出熟悉的人走动的声音了,嬴鸦鸦轻手轻脚地靠过来,把什么放在了桌子上,然后小动物一样在榻边歪倒,把脸颊贴在嬴寒山的手边。
“没事的。”嬴寒山挣扎着冒出几个字来,“鸦鸦,你先避一下,我现在……可能有点吓人。”
以血化生催出的青色脉络在皮肤上隐现,仿佛是活的文身。嬴鸦鸦摇摇头,稍微挪远了一点,但没有出去。
“我要陪着阿姊。”
嬴寒山不再坚持,帐篷里安静得只有轻微的呼吸,倒月光已经几乎从窗前挪开,嬴寒山终于感觉自己的内脏回归了原位,骨头也正确地连接上了。
杀生道者的修复力又在这个时刻立了大功,寻常需要数十天才能恢复的伤势,她只需要一晚。
嬴鸦鸦有些困地在床边点着头,又在听到嬴寒山轻微翻腾声后惊醒过来。
“阿姊!”
她攥住嬴寒山的手。
“军营……”嬴寒山蹙起眉,想要找一个话头,嬴鸦鸦立刻接过去:“军营我已经规整好,没有更大的混乱,阿姊放心吧。”
嬴寒山点点头,叹着气合了合眼睛。
“所以……”嬴鸦鸦看看她的脸色已经恢复,试探性地问,“苌军师刺杀阿姊的事情是真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