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地方到底在哪?
没人能给赢寒山一个答案。
冬天的意味逐渐重了,有上一年雪灾的教训,安定下来的百姓开始像模像样地加固房屋,囤积栋梁和柴草。
有心存侥幸的人还在打听是不是去年是个恶年,所以才有这样冻死人的大雪。今年南方或许会正常些,不再雪灾了吧?
然后雪就唰地下来了。
这是场下得很快的雪,不太成型,老天爷像是赶工一样有什么下什么,雨夹着雪还夹着点类似于冰雹的东西,噼里啪啦往人身上招呼。
好在雪停得很快,除了给几个跑得慢的人留下了一点鼻青脸肿的纪念之外没造成多大影响,但有效地浇灭了残余的侥幸心理,现在大家都开始该修屋子修屋子,该收拾粮食收拾粮食了。
士兵们开始找人往家里带东西,带钱,带家书,翘首以盼着家里人给自己送来冬衣,也忧虑着自家的房顶能不能熬过这一冬。
淡河出身的兵们倒是老神在在。“有杜头哪,”他们说,“杜头难道能让我家里人冻死饿死不成?”
那不会,赢寒山想,要是真冻死饿死人了,她支持先把淳于的狐狸皮拿去给大家用。
就是在这样一个时节里,有客来了。
赢寒山记得自己好像不知道什么时候抱怨过已经对宗教人士过敏,从来这里开始她就没遇到过一个正儿八经搞信仰的。
所以当她听到传令兵来报,说是一个方士求见时,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反应是“打出去”。
打出去还是不能打出去的,因为他不是一个人来的。
这方士大概四十来岁,穿了身灰的直缀,上面搭配了件类似于道教法袍的零部件,赢寒山说不好那是什么。
他一只手里打着个幡,腰上零零碎碎地系了些口袋法器,整个人就像是二十一世纪设计力过剩的主美们给手游设计的人物立绘,透着一种僧不僧俗不俗佛不佛道不道的美感。
而在他身后,有一辆驴车。
车没有棚子,就是有点家资的灾民们逃荒时承载家里老人孩子和一点点可怜家什用的那种板车。
现在上面也载着几个人,他们抖抖索索地挤在一起,身上披着挡风的粗布,一时间看不出男女老幼来。
方士对嬴寒山揖了一揖:“小道玄明子,拜见大将军。闻说大将军亦是修道之人,不知师从何处仙门,令小道通晓则……”
“我修的是杀人的道,”赢寒山心平气和地打断他,“不要攀亲,不要废话,你和我不是一路人。现在,给你十个数,把来意说清楚。”
玄明子立马就不神棍了,规规矩矩立正站好,指了一指身后的板车:“有旧交令小道护送家眷来投奔大将军帐下。”
旧交?谁的旧交?谁的家眷?
亲兵们想上前掀开蒙着的布,被赢寒山喝止了。她当然理解自己手下的这些兵是要先检查一下车上是不是有刺客,但这样缩在一起一动也不动连夜不敢露出来的,多半是妇孺。
横竖她这个杀生道不畏惧刺杀,也就没必要让士兵拿刀拿枪地吓唬她们。
赢寒山走过去,拉了拉车上的布,它落下一角来,露出里面畏缩地向外张望的人。
三个女人,两个孩子,意外地还有个年轻男人。
年纪最大的那个妇人有些白发,可能有五十来岁,她身边的两个女子都是三十来岁的样子,一个更年轻些,一个更年长些。年轻男人是儒生打扮,脸色苍白,阉鸡一样缩着脖子,不敢看赢寒山,直往她身边瞥。孩子是一男一女,女孩十来岁,男孩更小点。
赢寒山拽着车布,沉默地看着这一堆人。
“你们是哪里来的?”她问。
那个年轻些的女子有些悲切,有些嗔怒一样用胳膊肘用力撞了撞身边的年轻男人,那男人不敢抬头,眼神还是直往赢寒山旁边瞥:“我们……我们……”
突然,他像是看到什么希望一样笑起来,连滚带爬地下了车子,对着赢寒山身后招手。
“堂妹!堂妹啊!”他叫,“我是你从兄啊!”
赢寒山听到了一声清脆的碎裂声,不像是失手,倒像是把什么狠狠掼在地上的声音。
她回过头去,看到乌观鹭握紧了拳,就站在她身后不远的地方。
第189章 何当旧时恨
乌观鹭的嘴角发着抖,一个罐子碎在她身前。
看这个着落点它大概率不是失手打碎的,是她在听到那声堂妹时掼在地上的。
——嬴寒山怀疑她原本是想抄起手里的罐子砸上去,只是因为自己在这里,阻挡了她手中罐子该有的抛物线。
年轻男人向后闪了一下,显然也被这一罐子砸的有点懵。
“堂妹,”他叫,“你难道不认得我了吗?我是你堂兄,当初你出阁的时候,我可……”
“认得你,我怎么能不认得你呢?”乌观鹭喃喃着,声音压抑在喉咙里,像是含糊不清的呜咽。她拖着腿沉重的一步一步地走向面前的男人,突然扬起手给了他一个清脆的耳光。
啪!
“我怎会不记得你,我怎么能不记得你?”她抓住了他的衣领,拽住他的衣领,哀声像是一把刃朝外的短刀,快要撕开她的喉咙,“观雁她已经死了,观雁已经死了!”
“她的眼睛还看着我,我怎么可能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