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里,一个畏手畏脚的女孩在文官帐外站着,手里拿着一对耳环,噙着眼泪看站在那里的士兵。
“你纵使站在这里也没用,”挡住她的士兵不敢伸手推她,也不敢放她进去,索性就一直拿自己堵着她,“乌主事是特意嘱咐了不见人了,你不要在这里叫我们为难。”
乌如芸不敢回嘴,只是不住地摇头,把手里手帕包着的耳环向那士兵手中塞。他不敢接,她眼睛里噙着的眼泪就啪嗒啪嗒地落下来了,沾得衣领上一块一块的深色。
旁边也有看不过眼去的书吏,停下来劝两句:“你何苦为难这么一个小女子?放她进去也就是了。”
“您大人家颜面大,您去通传!”这左右不是人的士兵反唇相讥,“乌主事就在里面呢,您愿去触这个霉头,咱是不拦着。”
说话的文吏叹叹气,也就走了。
“要不然你就跟我说,到底是什么事,我去告乌主事知道,你也就不用进去。”
乌如芸不应,只是摇头,手里绞着被汗湿了的帕子。她从小就与母亲一同生活在内院,几个异母的兄弟都不常见面,要真让她和陌生男子说话,她是话都不会讲的。
但现在退回去也来不及了,她就像是被赶到了树梢上的猫儿,往上爬不上去,往下也下不来。
看她半晌不说话,只是杵在这掉眼泪,挡她的士兵也烦了:“让你说话也不说让你走也不走,还在这作甚?你再不走,那你当了细作抓起来关在牢里!”
他从背后取了枪在她脸前晃悠,她索索地直抖,但就是走,只是枪尖快挥到脸上时,才哎呀一声倒退两步。
退这两步她就觉得好像撞到了谁怀里,回头看到好像是男子的衣衫,立刻一个激灵跳开了。再抬头却是自家阿姊的脸,有些神色不明地看着她。
她几乎要认不出自家阿姊了!那天在板车上只听到阿姊的声音,没有看到她的样子,今天见了她却好像隔了一辈子一样。
阿姊没擦什么脂粉,也没有涂口脂,耳环大概也有许久没有戴,两边的耳洞看着已经长死。
此刻她垂着眼目光沉沉地看她,眼光也不是旧日里阿姊有的。
即使如此,乌如芸还是在她露面的一瞬间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她抓着乌观鹭的衣袖,把脸埋了进去。
“长姊……长姊救我!”
在嬴寒山来之前,乌如芸一直在哭。
在赢寒山来之后,乌如芸不哭了。
嬴寒山一点也不觉得这是她面容和蔼态度亲切,她觉得十有二十是她一露面就吓着了这孩子。
她十三岁,嬴寒山在心里和嬴鸦鸦比量了一下,觉得她怎么看年纪都比嬴鸦鸦小了不少。现在这孩子呆呆地坐在那里,脑袋靠着乌观鹭,眼睛因为哭得疲了而有点朦胧。
原本乌观鹭的家里事是不会叫她来的,但今天这事有点大。乌如芸闷声不响地跟着乌观鹭进了帐篷,抬头第一句话就是:长姊,堂兄把堂嫂杀了。
嬴寒山就被麻溜地叫过来了。
乌如芸还有点怕人,低着头不敢看赢寒山的脸。她手里还攥着那一对被帕子抱起来的耳环,因为力气用得很大,手上留了两个圆圆的印子,乌观鹭把耳环从她手里拿走,攥了攥她的手指。
“说吧,没事,长姊在这里。”
乌如芸抬头看看乌观鹭的脸,眼光飞快在嬴寒山脸上一擦又移开,还有些畏畏缩缩地开口了。
“是早前的事情。”她说。
乌廷芝被自己爹赶出来,没真的四处玩,他悄默默地绕到了隔壁帐篷里,找到还在委屈得抽鼻子的乌茹芸。
小孩子不懂乌宗耀说的那么多,他只听明白了两件事,阿母闪腰,阿母打他。后一件事把他吓了出来,前一件事让他寻思寻思还是得回去。
但他怕阿母打,阿爷又轰他,他就下意识地来找比自己大些的乌如芸。
虽然刚刚被兜头指桑骂槐了一通,乌如芸还是乖乖跟着这个比自己金贵得多的堂弟过去了。
乌宗耀不在帐篷里,帐子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腥气。乌如芸瞥到柜子旁边掖着沾了血的布,心里就咯噔一下。
赵五娘子躺在褥子上,被子蒙过去,她掀开被子,看到的是一张死白的脸。
乌如芸哆嗦着放下了被子,残留的一点理智飞快拉起这个女孩即使被紧闭在深宅里也没有消磨的智慧。
她回忆起之前的叫骂和声响,联系上那些沾着血的布,在这短短的几秒钟里,她做出了一连串正确的决定。
她没有尖叫,拉着乌廷芝出了门。
“你去……去找我阿母,阿嫂……睡着呢,我去,去找堂哥,叫医生。”
她磕磕绊绊说了好几遍才让乌廷芝明白她想说什么,这之后她就一折身直接跑来找乌观鹭了。本能告诉她告诉母亲不是最好的选择,她宁可求助于已经逃走的姐姐。
“之前,我看到堂兄和长姊派来的婢女说话,阿嫂就不高兴,今早骂了几句……然后很大一声,就没声音了……”
且等。嬴寒山做了一个制止的手势,转向乌观鹭:“你这边派了谁去?”
“未曾派谁,”乌观鹭摇头,“妾没道理派人去,也并没有能派的人手。”
她稍微思量一下,露出悚然的表情:“嬴长史倒是与妾说过,不知道妾的母亲哪里知道那么多消息,近几日要去那边走走敲打敲打卫兵。”
“……啊?鸦鸦?”
乌宗耀怀揣着信,在之前约定的地方等了一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