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蓝色的眼睛沉沉垂着,不与任何人对视。但仅仅是站在他身边,仅仅是分神去看那个侧影,就让人有想要近前又想要逃走的癫狂想法。
月缓慢地浮游过去了,被他凝固的人也终于逐渐恢复神志。有新来的文书官悄悄问身边人:“那是个什么?那不能是城里哪个庙里哪位老爷娘娘没人接自己出来游神吧?”
“那是咱大将军的军师,”有知道的低声应一句,“之前我见过,但没有这么,这么……”
这么什么?说不出来,什么词汇都不足以说,在开始回忆的瞬间头脑就模糊了这个人的面容,但被震慑的余波却分外清晰。
“这么……这么,这么!”
感叹之后是短暂的寂静,又有窃窃私语从寂静中浮起来。
“不知此前谁欲以美童贿大将军……?”
“真是……贻笑大方……”
苌濯,好看,看久了伤眼伤脑子。
嬴寒山觉得他身上可能是有什么模因污染之类的东西,在视线范围内就触发,一触发就吃人SAN值。好在这之后他和自己很快就会离开,不会给蒿城上班的各位留下什么不可逆转的影响。
“阿姊和军师不同我一起回淡河吗?”嬴鸦鸦烧了水,照嬴寒山的习惯给她和苌濯滗了叶子茶。
“想,不能。”嬴寒山拿起茶杯,“你阿姊有个大麻烦。”
这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降维打击。
人与人的战斗,不论国力强弱,武将配置如何,总还是在同一起跑线上的。但修士与人作战,那就不能同日而语了。
在这之前嬴寒山一直是战斗中的优势方,但这一次仙门百家插手,优势就变成了劣势。
他们或许受限于种种因果不能直接殴打沉州军,但完全可以派十来个大能殴打赢寒山本人。
青云宗没料到她已经突破到元婴,草率送菜,但下一次嬴寒山就不一定有这么好运了。
她只有现在这一次机会,她必须寻求破局。
万俟擎随身的锦囊里有一张易相面具,一封门中密信,用这两样东西她或许可以混回芜梯山。别的事情先不说,至少先把有人打算谋害她的事情告诉玉成砾,一则让她留意暗箭,二则把水搅浑,让九旋峰分散仙门百家的注意力,三则……
搞清楚她这个“王道修士”非死不可的原因是什么。
大象很少和蚂蚁较劲,即使是咬人很痛的蚂蚁也是这样,她现在被这么激烈地针对只能说明她身上有他们畏惧的东西,不论这样东西是什么,嬴寒山都必须尽全力让它发挥作用。请求和退避不能免死,只有足以制衡对手的危险才能保证安全。
鸦鸦她肯定不会带,其他非修士的人也没有同行的必要,苌濯……苌濯不是她想不带就不带的。
在被卷曲的花藤拥住的那一刻,赢寒山突然清晰地意识到一件事。
苌濯和别人是“不同的”。
她不知道这种不同是从何而起,一开始苌濯也只是她身边人中的之一。
她爱他们,不分彼此地爱,不分彼此地愿意为他们牺牲,并在这种一视同仁的爱里获得走下去的心理安慰。
在第五争府大火时,她把他推向那颗倒伏的树之外,在蒿城外雷劫来临时,她第一个反应是要他快跑。
那时她还以自己的生死孤立他。
改变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从救他,带他回去,斩落他的头颅融进自己的血肉?从返回淡河的路上最终允许他留在身体里,与自己一同迎接天雷?
还是在这之前更早的某个瞬间?他的死亡好像不是不可以接受的了,苌濯从“他们”变成“我”,变成被她默许的身体一部分。未来一片模糊,而作为终点的死亡反而清晰,原本只有她一人孤身躺在那里,现在它突然覆盖上遍地的白花。
这算是爱吗?苌濯曾经用自己的爱向她发问。
这算是爱吗?嬴寒山在问自己。
她不知道,她只知道“不同”。
“我们得赶时间了,”嬴寒山转向苌濯,“我想先去找一趟周政,问问观剑楼的事情。事实已经贴在他脸上,他要是还不觉得楼里这个新楼主打算弄死他,那他就不是轴,是傻。”
“好,”苌濯点头,“我们一起去。”
从蒿城到臧州王城,马车要走半个多月,飞行只需要半天。苌濯恢复了臂钏的状态挂在她手臂上,嬴寒山小声对他玩笑:“抓紧,不然你掉下去我可不飞下去找你。”
“嗯。”藤蔓牢牢地在她手腕上扣了一个结。
“……开玩笑的,会下去找的。”
周政在吃一碗面。
不,准确来说,他在盯着一碗面发呆。
这是一碗酱油汤的素面,切了一点葱和野韭进去,汤面上飘着猪油融化后几个金灿灿的油星。堆叠的米黄色面条上面卧着一个荷包蛋,蛋黄顺着被戳开的口子油浸浸地流淌到面上。
他盯着它,从热,到冷,从身边无人到围了一圈衣衫褴褛的孩子。
他们热切地盯着这碗面条,又有点怕这个稍微有点煞气的少年人,只敢嗦着脏兮兮的手指发呆。少年剑修意识到这些孩子的目光,露出笑来对他们招手。
“店家!还有面吗!再下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