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煜有些恶意地停顿了一瞬间,说出后一个词。
“还有……嬴长史?”
嬴鸦鸦到底还是跟来了,她正在后排的位置,与苌濯和裴纪堂一处。
第五煜叫出那个职位的瞬间,她身边的人都清晰地听到一声牙齿挫动的咯咯。
嬴鸦鸦沉默着,呼吸急促地盯着高处。
“怎么,上一次水上相见,落荒而逃,不敢再与我拔剑相对,便转了心思想威胁我妹妹一个文人?”
嬴寒山扬声,声音不大,四周地面与墙壁却有共鸣似的震动。
“岂敢,”第五煜笑了一声,“不过还是请长史出来相见吧,毕竟,你不想孤将事情做得太过难看?”
有细细碎碎的甲胄碰撞声和浮起来又落下的惊诧低语,嬴鸦鸦咬着牙一言不发跳下马来,推开身边人,走到藩篱后。
当她经过裴纪堂身边时,他好像下意识想要拉住她,嬴鸦鸦稍微侧身避开他的手,并不回头,只是直直地走到最前面。
“无耻之徒。”她的声音有些沙哑,这一句低低的咒骂不知道有没有传到城墙上。
嬴寒山稍微侧过脸去。鸦鸦?她叫了一声她的名字,不像疑问,像是安抚。
嬴鸦鸦眼眶有些红,她飞快看了一眼阿姊,又移开目光,
“我并没有威胁令妹的意思,”淳于顾语气淡淡,“只是想稍微提醒一下各位故人……尤其是你,寒山。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认作妹妹的……”
“……识人不清,对将领来说,大忌。”
嬴鸦鸦深深抽了一口气,突然扬起声音:“若说阿姊唯一一次识人不清,便是不识得你这中山狼!恩将仇报,屠我乡民!”
“好好好,”他拊掌而笑,“算是孤做了,但那又怎样?”
“父王已死,长子当继,襄溪王印今日在孤之手,淡河作为襄溪王昔日属官,亦隶属于孤。”
“各位,应该称孤一声殿下才是。”
“啐!”鸦鸦大笑起来,她推开身边的士兵,几乎和嬴寒山站在了一起:“你说王印在你手里就在?襄溪王位早就因为无继被今上削藩了!”
“襄溪王长子第五煜,缠绵病榻,毁容于天疮,你凭什么说你是他?王子争已薨,王子明下落不明,谁能给你作证?”
“若你是第五煜,父亡时你不侍于侧,不孝;隐瞒身份,不报于朝,不忠;屠戮淡河,残害生民,不仁;背恩叛友,反戈一击,不义。你这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徒,居然还有脸接手这个位置吗?”
淳于顾冷冷地看着她,用眼神示意左右。有人拿了两个酒坛似的器皿上来,一左一右放在了城墙上。
“那你呢?”他笑着问。
“居于仇人门下,仰裴姓之人鼻息过活;假作稚童,欺瞒同僚;身为逆党,苟延残喘。”
“你忠?你孝?你仁?你义?……哈哈哈,孤忘了,你确实没沾不孝的名头,不过今天要是因为你,孤将你父兄的骨灰扬于城下,你又如何说?”
“——致使父兄死无葬身之地,没有什么罪名比这个更大了吧?”
“你说是吗?嘉原县主?”
“叶氏女,叶蔓。”
那是一个陌生的名字,但在它被喊出来的瞬间,嬴鸦鸦倒退了一步,像是有什么轰然崩塌,日色在薄云浮动的天幕上改变。第五煜没有停下,他轻飘飘地向下说下去:“装作总角之年的幼童讨人怜爱,有没有想过被人揭穿是什么滋味?”
“不妨告诉你姐姐,你今年年岁几何?”
“不妨回头对裴刺史说一说,你叶家和裴家究竟是什么关系?”
“裴相杀了你叶家满门百余口人,血流赤地,你还能对着裴家子巧笑倩兮,佩服,佩服。”
他抚掌大笑,城下安静得落针可闻。
没几个人听说过叶蔓这个名字,但是叶家灭门的惨案尽人皆知,第五煜的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但所有人一时间都难以反应过来。
林孖嘟囔着这条狗在喷什么狗粪,海石花眉头紧锁,裴纪堂脸色苍白,他无意识地抓紧了马缰,肩背有些摇晃,仿佛不能维持平衡。
在一片轻微的混乱里,嬴寒山轻轻耸了耸肩,伸手揽住嬴鸦鸦的肩膀。
“喔,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她说。
“这是我妹,我们两个从芜梯山上下来。我给她取名,看着她长大,我比谁都清楚这是我亲生的妹妹。”
“怎么了?”她对着狐狸露出一个微笑。
“没爹没娘,又险些被兄弟乱刀砍死的某个人,是嫉恨别人有姐姐吗?”
第241章 叶家裔
“我二人自终南之南,芜梯山上来,尽人皆知。”
嬴寒山从容颔首:“我二百七十六岁,妹二百五十四岁,皆是修道之人。凡我二人生时,还不知此地谁人是主!”
在场所有人又静了一下,倒不是被最后那一句狂悖到僭越的话镇住,而是嬴寒山话中透露的一个关键信息。
她俩!真!是!神仙!啊!
这里隐约有人听过嬴寒山可以飞行的传闻,也依稀有些她不食五谷的说法,有些士兵见过她神异的招数,但她从来没在任何人面前承认过她是神仙。
二百七十六岁,二百七十六岁是什么概念?王公贵族吞珍珠,饮朝露,也不过是堪堪活她一个零头!
上下一片吸气屏息的嘶嘶声,只有与她相对的第五煜仍旧噙着一丝微笑,表情不变。
一息,五息,十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