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差又敲一下锣,旁边举着棒子的人就出来了。
“有诬告构陷者,杖二十!”
嬴寒山没有打算养蛊,尽管在城中掀起一场白-色-恐-怖也是立威的好方法,但有一根细微的丝线拉拽着她。
那根线是五年前走进淡河城里那个灰衣修士的眼神,她回过头看着五年后的自己,惊惶又难以置信。
嬴寒山闭上眼睛不看她,她却说话。
“你当初不是这样说的。”那个刚刚下山的女修说,“你说你只杀想杀你的人,你说你想要救任何一个求救的人。”
“所以呢,”嬴寒山厌倦地说,“所以白门没了,淡河也没了。你当我还是你吗?孤身一人?”
“我不杀他们,何以救臧州,何以救天下?”
五年前的女修消失了,系统仍旧沉默。
“你越来越不常说话了。”嬴寒山说。
“你已经几乎不需要我说什么了。”系统说。
在她闭上眼睛与那些不为外人察觉的存在对话时,街上正在很热闹地撒币和打屁股。
左边哗啦啦撒钱,右边噼噼啪啪打板子,重赏之下有勇夫,重刑之下无宵小,臧州官府效率突然提升了百分之百,在三天内查明了所有参与行凶的人。
他们每个人都和第五煜串通了,他们每个人都能拿出一份对得上的供词,有的供词鲜血淋漓,字迹可疑。但没有人会去质疑它是不是真的。
塌莫的头被拿了下来,更多头被挂上去。酒楼的老板要去官府门前击鼓鸣冤哭嚎你们不让我做生意了,挂在窗外的美人灯彻底朽烂了,滴答着血液的脑袋被风吹得晃动,提醒所有走在街上的人低下头去。
大将军爱你们,大将军是在保护你们。
她杀掉他们,然后你们好好地活下去。
图卢·乌兰古拿到了她想要的人参,并着各种各样可能有用的药材。商人的手里不一定有这么多奇珍异宝,但峋阳王的府里确实有。
当然了,有条件。
图卢把这次带来的所有马都留下了,一共一百来匹,都是高大漂亮的天孤马。一百匹马换一堆药材看起来是乌兰古部亏本,但毕竟嬴寒山是“朋友”,“朋友”值得款待。
再者说,这么一闹,斩杀王子之后草原其他部落的仇恨就被拉到蒙多部上,他们还要经历一次选王内乱,乌兰古部完全可以趁这个机会夺回被占据的草场。这么一算,图卢也没亏很多。
所以在嬴寒山提出想请她翻译天孤文诗歌的时候,她也没有拒绝。
“这是我们乌兰古部内部的文字,你手下的舌人看不懂很正常,”她说,“即使是其他天孤人,也说不全。”
她坐在嬴寒山身边,像是将要远行的朋友一起喝酒,喝到微醺时唱歌一样,拿着那些羊皮,用汉话唱起了这首民歌。
【妖魔从草原深处来,吃掉了高草,饿死了牛羊。乌兰古部的女猎手带上弓箭,骑上骏马,前往草原的北方。】
【那里有三座高山,所有的泉水都从高山中流出,高山的最高处有天的眼睛,那是神看着人间的裂隙。】
【女猎手翻过三座高山,在第一座高山上失去了与她同行的部民,在第二座高山上失去了常氤氲在眼睛里的泪光,在第三座高山上,她不得不杀死猎犬与骏马,最后走到了神的注视下。】
【女猎手回来了,她成为了乌兰古部的图卢,她赶走妖魔和侵略者,振兴了部落。】
【她们说她得到了神的授意。】
【但图卢说她从未见过神。】
图卢·乌兰古听年长的长辈们唱过这首民歌,翻译成汉话她唱得有些磕磕绊绊。整首诗很长,她大致挑着重点唱完天都要黑了,嬴寒山背靠着墙壁,不知道什么时候陷入了睡眠。
图卢叹了一口气,想自己还是找个人来再说一遍,却看到有细微的光芒从她身上生长出来,一层一层地包裹住她,把她包裹成一个微光闪烁的茧。有细小的白花在茧上绽开,散发出让人有些想要入睡的香气。
“我已经记住了。”那茧中传来一个青年的声音,很沉静文雅,“我会转达给寒山。她很累,请你不要在这时候叫醒她。”
藤蔓轻柔地卷着她的手指,发梢,缱绻得仿佛是一位恋人。
图卢怔怔地注视着这怪异的景象,她倒没有多害怕,草原满月的夜里总会有些怪异的事情发生,在中原偶尔出些怪事也很正常:“你是什么?是守护她的神灵吗?”
“不,”那青年的声音说,“她是我的神灵。”
“那么你呢,你是什么人?”
在漫长的沉默后,她听到那个声音回答。
“因她而存在的人。”
第264章 北去漠上
月亮亮汪汪的,在地上照出一片白色,像是一潭盈盈晃动的水。
嬴寒山用力睁开眼睛,她陷在一摊干草里,头顶是莲花花瓣一样洁白的月亮。
空气浮动着夏夜独有的草木气息,不知何处传来浅淡的花香,有点像忍冬,有点像薄荷。
“寒山醒了吗?”
苌濯就在她旁边,穿着一身薄青色的外衫,月光像流水一样潺潺地从他的头发上流淌下来。
“没醒,”她说,“这还是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