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图卢应声,“夏天到了,我们要赶走草场里的野兽,才能继续放羊。”
“你不要骑烈马,”她说,“看看,满头是汗,一定又骑了没有驯好的马。殿下年纪还小,有的是时间去学驯马。”
图卢嗯嗯着,并不认真地回:“阿妈吃过药了吗?”
“吃过了,睡得太久才头痛,又没有看到殿下。”她这么说着,沉默了一会。
“现在是什么时候来着……”
“晚上了。”图卢轻声说,她好像刻意盖过了一个问题的核心。那位女官轻轻摇着头,显然不想要这个答案。
突然,她抬起头来,注意到了帐篷里的第三个人。
“你是?”
嬴寒山和图卢撞了一下眼神,后者露出一点苦笑来,耸耸肩。
“怎么说都行。”她小声对着嬴寒山说,“反正阿妈很快就会忘掉。”
于是嬴寒山也过去,像是图卢一样半跪下来。
“你好,楼女官。”她说。
那位女官半垂的眼睛睁开了。
她用一种审视的,近乎于逼人的目光描摹着嬴寒山的脸,半晌对着图卢微笑了一下,扶着毛毡想要站起来:“我好像认识你呢,你和我一起去草原上走走吧。”
图卢赶忙按着她的肩膀要她坐下:“不了阿妈,你们说吧,我去草原上走走。”
这么说着,图卢自己退出了帐篷。
一直到看着图卢放下门帘,那位女官才坐下。
“你是什么人派来的?”她问。
“我是青簪夫人的朋友。”嬴寒山说。
这一次目光停留在嬴寒山脸上的时间比之前更长。“小殿下还没有成年,”她抓住了嬴寒山的手腕,“不论你知道什么,都不应该这时候告诉她,这是她母亲的意思。”
嬴寒山了然地放松了肩膀:“我什么也没有说。”
她明白了。眼前的这位女官意识并不很清晰,仿佛有些阿尔茨海默的症状,或许在她眼里,图卢还是十来岁的少女。
楼女官点点头,表情也松弛下来:“王还好吗?乌兰古部已经壮大起来了,王她还没有找到机会逃走吗?”
“她还好,”嬴寒山点头,“……还没有找到机会,或许快了。她要我把她的带回来交给女儿,她……说她派了一位姓楼的女官保护她的孩子,我一路找到草原,终于见到你们了。”
那位女官肃然地点了点头,仿佛不是对她,而是对某个存在于虚空中的嘱托者。
“你也辛苦了。”嬴寒山低声对她说。
“王救我于焚巫觋,不敢言苦。”她说这话时嬴寒山又看了一眼她手上的纹身,楼女官就坦然地伸出手来给她看。
“臧沉之南多巫觋,天旱焚巫。”她说,“王从柴草中救走了我,把我带在身边作为护卫。”
这是一位女巫祝,也是一位女武者。嬴寒山伸出神识试了试她,没有筑基的迹象,但有一股轻柔的气顺着她的纹身在流动。
“别试了,”系统小声说,“一个天赋挺好差点摸到练气边的凡人,不稀奇。你看她一身暗伤。要不是她有这个天赋,她早就死了。”
嬴寒山没搭理它,那位楼女官继续问下去:“如今中原的皇帝是谁?”
是谁?呃,现在是个吃手小孩。嬴寒山推算了一下:“第五稔?”
眼前的女官又迷茫了,她眨了很久眼睛:“对,那个襄溪王没有成为皇帝,对。”
“现在还在打仗吗?”她又问,“王说臧州恶邻,日久必有祸患,如果来日中原的君主能够镇守好国土,那情况或许还好,但是皇族亲亲相媾,逆行倒施,可能离末法不远了。如果沉州没有坚固的王城和臧州所没有的战士,那一定会有伤亡。”
几乎立刻,嬴寒山就想到了踞崖关和骑兵们。臧州多山地,很难训练大规模的骑兵,而在古代战争中骑兵又是碾压性的战斗力,可以成为臧沉相争的关键。
青簪夫人在很早之前就看明白这一点,她用这么多年时间把踞崖关建设为战略堡垒,训练出了燕字营和重骑营。
“还在打仗,但她手下有战士和土地。”嬴寒山说。
楼女官叹了口气:“王应该归来……我劝说王一起走,她却说以后年年都会有白灾,要我带着小殿下先走,一直到部族在南方建立起草场,她才能安心。以后会一直有白灾吗?这么大的雪总不会年年……”
青簪夫人也很早发觉了北方在变冷,雪灾常态化的事实,她一面给自己的部族援助,一面悄悄在臧州建立起自己的势力
之前嬴寒山想乌兰古部没有覆灭或许是因为同期的部落都在衰弱,现在想来,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她们有一位能两面兼顾的王。
或许青簪夫人在很早之前就已经推算出了过去和未来?
那她推算出了这个结局吗?
风吹动着门帘,月光像是白色的鬼魂,轻柔地对帐篷里投去一瞥。楼女官垂下眼睛,似乎是困倦了,嬴寒山忖度着自己应该离开,她慢慢站起身,却被楼女官抓住了袖子。
“客人。”她说,“我有一个问题,你能不能回答我?”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嬴寒山愣了愣,垂下眼:“夜已经很深了。”
那只抓着她袖子的手放开,嬴寒山默默退出毡帐,在她放下门帘的前一刻,她瞥见有一滴泪水从那位静默不动的女官鼻梁滑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