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婶,她说,我就是嬴寒山。
那个女人忽然一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她扑地跪下,抓住嬴寒山的衣袖,好像谁撕裂了她的胸口一样发出难以想象的号啕声。
“大将军,大将军……!”她指着那棺木,说不出话,只是拼命地捶着自己的胸口。
忽然,这个女人发了狠一样,猛地站起来,双手推向棺盖——
周遭人唰地后退了,背过脸去不去看棺材里尸首的形容。
嬴寒山肩膀一紧,握住她的手臂,把她扶起来,眼睛仍旧看向棺木里。
那应该是个青年女子,面容已经肿胀模糊。
但她身上的衣服嬴寒山不会认错的。
死者是位女官。
第309章 读魂识魄
虽然现在还是冬天,但是南边不冻,室外温度在零度上下徘徊,那具尸体虽然还能看出形状,但软化腐败的程度已经不低。
古代讲究逢吉日尽早入土,谁也不知道是什么撑着这个女人拖着一具尸体,跋涉十数日来到这里。
女人姓杨,躺在棺木里的是她女儿,臧州浮泉附近醴乡的乡佐,文牒上的名字是易尚,周遭没人情愿上去辨认尸体的脸,但听到这个名字,有人恍然大悟地点头。
“这不是易文书吗?这是易文书啊!她不是做官去了吗?她怎么死了!”
这是一个淡河旧人。
她是第二批女吏,在院子里那些女人们考过试之后,淡河陆陆续续又出了不少女文武官吏。那时候缺人,尤其缺跑来跑去做基层事情的人。
嬴鸦鸦苌濯乌观鹭裴纪堂就算每个人细细切作臊子也不能把底下的事情管完,这些像是触须末端一样的人才是维持起这两州政体运转的中坚力量。
她扛过雪灾,自淡河屠城中活下来,从走街串巷的小吏做到文书官,再做到正儿八经有品秩的乡佐。这一路上的同行者死了太多,能力,运气,不甘心的一颗心,谁也说不好到底有多少东西完满了一个女官。
但现在她死了。
死因报的是公务中跌伤,损伤颅脑,不治身亡。
嬴寒山不在的那一阵子,臧州开始整理辖区内的矿产。毕竟乌观鹭在那里看着,不管顶头上司在不在,活总得干不能摆。
发现的煤矿铁矿都第一时间作为军情上报,然后调集驻军来看管。在这件事上乌观鹭呈现出了与一直以来鸽派作风不同的强硬立场。
“铁矿就是军需,谁想越过军队插手,就是意图谋反。”
那些想论一论地皮原来是谁家,采矿应该怎么分管理权的人对着刀兵都悻悻缩回手,扭头暗骂乌观鹭一句穿着身文官的皮,里子里是嬴寒山养的狗。
乌观鹭听不到,听到也无所谓,所有能和兵器搭边的都被她攥在手里,等着向嬴寒山张开手掌。
但也有些和军队不搭边的。
比如高岭土矿。
臧州矿产多,峋阳王第五特像个赤手吃烧猪的饥汉,专挑好咬的下嘴。
比起高岭土这种需要产业链支撑的东西,他更情愿在金属矿和煤矿上花心思。所以很多能建瓷窑的地方一直被隐没着,直到嬴寒山的人来了才发现。
第一个报了有高岭土的,是崔蕴灵原先管的青城。
得益于有个现在去了高层的老上司,一套流程走得快马加鞭,发现土矿的文书递上去,下来验矿的官吏就开始写汇报文书。
有矿就得开,开矿之后就得建瓷窑,建了瓷窑就得有手艺人,这些都得要钱。青城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抻着脖子看,看上面能不能发钱下来,直到文书和财帛工匠都到了,这座死过几次的小城才热闹起来。
有钱哇!有钱是好事,不仅有钱,还有人来这里开矿,做手艺活!
矿工要吃饭穿衣,匠人们要吃饭穿衣,旁边卖零碎卖吃食的小摊小贩就有活干,烧出来的瓷器是稀罕货,是高雅的东西,如果有几个识字的会画画的能在上面写一写,画一画,那更值钱,保不齐会有大商人在这里来来往往。
不管青城之前是多么落魄,只要有了瓷窑,它就能保几代的兴旺!
不仅百姓们抻着脖子看,臧州其他地方的属官也抻着脖子看,看清楚高岭土矿确实之前之后,他们看这些土就不是白乎乎的灰面子了,那简直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
一月间,臧州报了十来个地方有高岭土,气得崔蕴灵跳着脚地骂不用烧瓷了,直接从地底下刨白土来下汤饼吃就好。
每次有报就得派官吏下去核实,核实的大部分都要么是误报,要么根本形不成矿脉,唯一两处确实有矿脉的地方,还出了这一起人命官司。
那处高岭土矿在醴城附近一座叫于洼的山上,前往那里的是两个女官,一个是醴城当地的人,一个是乌观鹭手下的文官。
她们去的那几天正赶上雨雪,山地湿滑,公案上说易尚是在上山探矿时不小心滑落矿洞,撞了头颅。
尸体的细节不清楚了,嬴寒山手里没有仵作的竹夹铁针,也不太懂得验尸的事情,乍一看只能看出她额头上有一片擦伤,手上有不少划伤的痕迹,可能是在坠落中挣扎所致。
她母亲带来的验尸文书里写得大差不差,双臂骨折,手臂有擦伤,额头有部分擦伤,头骨破损,非常典型的跌落伤。
嬴寒山屈膝下来,半跪下来,一直到自己和这位失去女儿的母亲可以平视。“你的冤屈是什么,”她看着她的眼睛,“告诉我,我为你的孩子追查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