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万岁!”
“殿下万岁!”
那张冠玉一样的脸上,有几秒钟浮现出了痛苦和挣扎,又随着王剑归鞘的轻响,最终归于冷漠。
第335章 最后一局(四)
空气中弥漫着血的气味。
以往刺史府四周总是很干净的,天不亮就会有人仔细地把边边角角清理整洁,不叫一丝尘埃落在明镜似的青石砖上,污浊了贵人的眼睛。
然而此刻没人出来做这些事了。
已经冷透的尸骨蜷缩在台阶下,倚靠在墙壁上,血浸透了他们的前胸,从他们被砍断的脖颈飙出,在灰粉的墙壁上划出一条很长的暗红色。
青石地面被血涂满,洁白的台阶上黏黏糊糊,结了黑红的一层。
当第五翳带人围住刺史府时,里面的战斗已经基本结束。
最先控制住周围的是叶家的千余死士,他们牢牢地咬住包围圈。即使府里有拼死冲出去想要报信的,也没跑多远就消失在巷子里。那里白日里总有不起眼的贩夫走卒站着,热络地招徕客人的同时,却睁着一双很冷的眼睛看向刺史府。
无家无处不在,无人能从无家面前遁形。
有人把台阶上的尸体拖开,用水冲过两道,于是浓郁的黑红变作浅红,有些像是院中美人脸颊一样的红叶。
第五翳踩着这仍泛血色的台阶,慢慢地走上去。
园子已经乱了,打碎的寿山石,掀翻的花草掉落在路上,朱色的柱子布满了刀痕,唯一还算体面的那间书房孤零零立在这一地混乱中,门扉也被砍出一道豁口。
裴循之坐在案后。
他身上穿着刺史的公服,戴缁纱冠,玉带佩剑严整不乱,仿佛不是穷途末路,而是在等待拜谒。日光照在第五翳的背上,他走进去,一直走到案前,抬剑劈碎了它。
木屑飞溅,刮过裴循之脸侧,这老人满不在乎地从袖中拿出帕子,沾了沾脸上的血。
那把剑抬起来,悬在裴循之的眉骨前。“你应该不需要我逼问你兵符在哪里。”第五翳说。
裴循之呵呵地笑起来:“拿你的王印去吧,难道他们不认吗?”
他们当然认,也当然会有死硬派与第五翳叫板。他需要很快地搜罗起来所有士兵把他们送上战场,兵符显然比王印好用得多。
裴循之只是看着第五翳的略一蹙眉,就明白了事情的全部。他带着一丝讥嘲抬起头,眼睛对着剑尖。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准备的?”
“你说呢?”
“哦——”裴循之颔首,舒出一口气,脊背向后倚靠下去:“确实是有年头了,好,好,到底是殿下。”
“怀瑜何在?”他问。
有几秒第五翳露出思量的神色,那双浑浊不清的眼睛盯着裴循之,叫人看不清里面到底有什么。但是——但是只是短短一瞬间,第五翳轻笑出声。
“拿进来。”他说。
怀抱木匣的亲兵走上前,把里面的东西拎出来摆在桌子的残骸上。断颈的血已经凝固,死者的脸上尚有挣扎的神色,裴怀瑜的眼睛半睁着,像是还有什么话没说出来。
裴循之沉默地看着他的儿子,慢慢抓住衣袖伸手去擦那张脸上的血迹。老人脸上的表情仍旧是沉静的,甚至是冷酷的,但那只伸出去的手却在微微地颤抖,血干了就不易擦去,那颗头颅被他的手推得在桌上左右摇摆。终于,裴循之放弃了,他用衣袖盖住没有闭上的眼睛,向下合上它。
也就在这一刻,这个发须花白的老人抬起头,猛地盯向第五翳的眼睛。
他看到了。
即使那双眼睛浑浊得像是烧坏的琉璃半透的瓷器,裴循之还是从中看到了熟悉的东西。
那是渴望啜血的残忍,深烙在每个第五家血脉里的嗜虐。他在等,他在等自己号啕大哭着抱住儿子的头颅,等待自己不顾一切地冲上来和他拼命,被怒火催生出来的残酷已经在这个人体内酝酿了太久,久到他甚至不愿意说一个谎来骗取兵符!
裴循之的嘴角抽动了一下,他颤颤地站起来,捧起死者的头颅,把它放回匣中。
“我看到了,”他睨着第五翳,“可我还有个女儿,她的首级呢?”
那张压抑着复仇快意的脸颊忽然就出现了一丝裂痕。
裴循之把匣子盖上,抱着它慢慢地转回桌后,像是抱着襁褓里的婴儿。“殿下长在宫禁中,或许不知,”他絮絮地说,“怀瑜与清秋,倒是很要好的一对兄妹。”
“承大长公主授意,清秋十五许嫁殿下,十七出阁,两边都觉得是极好的婚事。唯有怀瑜不可。”
“他说,裴家璧,岂投盲夫?”
“看来我的儿说得不对,殿下倒像是明镜一样清楚,我的儿也说对了……老夫不该把清秋嫁给你。”
那个抱着亲子头颅的老人,那个满袖黑红血迹的老人,他突然大笑起来,猛然抓住了指向他的剑:“第五翳!”
“你何不也杀了她一并送过来!”
他清晰地看见了!他看见那恨意被击破,后面露出了仓皇的恐惧。这个天家子真的爱他的女儿啊,爱到即使要杀死她的父兄也不肯连着她一起斩草除根。
占据上风的痛快和难以言喻的暴怒一齐充满了裴循之的胸腔,他想大声嘲笑眼前这个胜者,嘲笑他爱上仇人的女儿,嘲笑他如今竟被此事折磨!清秋是绝不会宽恕他的,纵使数年,数十年,她也会抽出枕下短刀抹断他的喉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