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临和他媳妇坐左边,亓越阳和林一岚坐右边,陶梓单独占了一边。
剩下的位子,就留给了家里的老太太。
老太太到的时候,自带BGM。
这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外头没点灯。
乌漆嘛黑里传来低沉的吟唱,混着乒乒乓乓的杂音,听不清词句。
盖过了蚊子声和蝉鸣,让人脑子里只剩那佛音。
老太太是拖着留声机来的。她把留声机放在门口,自己进了屋。
王桂华长得比亓越阳想象得年轻,也体面。
穿得特别端庄,银白的发丝整整齐齐梳在脑上,每一寸皱纹都长得恰到好处,混出一张肃穆庄严的面容。
她一进屋,桌边的人都站了起来。
陶临低头问好:“母亲。”
王桂华落座了,敲了敲桌沿,大家才坐下。
陶临和他媳妇没什么表情,倒是陶梓暗暗翻了个白眼。
灯光晃晃的。
王桂华看到亓越阳,眯起眼打量。
亓越阳也看到了王桂华鼻子里,也戴着一对黑乎乎的鼻塞。
看得出她比儿媳戴得久,鼻孔已经完全上翻,乍一看跟猪鼻子没什么区别。
王桂华对亓越阳很满意,又开始指责大儿子:“你看看,小从找来的这个,才能叫人!”
“你之前找的那些都是什么东西?眼睛不是眼睛,嘴不是嘴的。”
陶临道歉,王桂华瞥过大儿媳:“怎么,我骂我儿子,你不满意?”
大儿媳说:“我没有,妈,你误会了。”
王桂华说:“得了,闭嘴。”
“嘴里有饭,就不要讲话,”她淡淡说,“教了你那么多遍,还是一点教养都没有。”
“还不如人家小哑巴!”
陶梓说:“妈,小哑巴本来就不会讲话。”
“有的人会讲话,还不如没长嘴呢,”王桂华对大儿媳说,“幸亏你不是个哑巴,已经长成这个样子,要是个哑巴那还得了。”
她没有刻意厌恶或者嫌弃地说话,只是这样陈述事实一般的语气,听着更刺耳。
大儿媳默默吃饭,没回嘴。
林一岚端着碗,心想哑巴怎么你们了嘛。
亓越阳给她夹了几片够不到的竹笋,她很喜欢那个清甜的味道,又高高兴兴吃饭了。
菜其实还挺丰盛的,这家在村里真的是小富。
但是素的全在大儿媳面前,荤的又紧着两个儿子摆。
桌子也没有特别大,吃个饭都能整花活。
王桂华说亓越阳明天就可以上工。
她对亓越阳还挺和颜悦色的:“也不用急,做细致点。”
亓越阳真的不会糊墙,但是他说好。
又说自己手艺也不错,以后还可以做饭。
王桂华没放在心上:“明天做了试试。”
王桂华又关心起林一岚,问了几句闲话,林一岚比手语,陶临替她回了老太太。
话语间,亓越阳知道了林一岚不是王桂华的女儿。
她是村长家的养女。
只是村长家里屋子塌了,老头子一个人住还好,小工们来来走走的,林一岚到底是个小姑娘。
村长就安排了她来王桂华家里住。
王桂华还挺喜欢小林的,觉得招人疼。
“可惜了,”老太太说,“你要不是个小哑巴,我家小梓肯定早早就娶你了。”
林一岚手戳了戳亓越阳,又要夹竹笋。
老太太又开始埋怨起小儿子,她一直在张罗着小儿子的亲事,但是托陶从问了好几户人家,陶梓都只说不满意。
唠叨得烦了,陶梓一摔碗:“不吃了。”
不顾几人的阻拦,陶梓披上衣服,黑夜里就这么出门了。
老太太气了:“肯定又去找严老二了!”
“严老二那个不争气的,天天在村里头游手好闲,带坏了多少人了?”
“阿临,你也不护着你弟弟些!”
儒雅的男人也忍不住按眉叹气:“吃饭吧妈。”
吃完饭了,大儿媳收拾碗筷,林一岚擦桌子,又扫了地。
陶临去屋子里读书去了,黑夜里偶尔传来几句他温和的念诗声。
亓越阳被老太太拉着,到了后院。
乌漆嘛黑的,他什么也看不到,但是老太太精神抖擞,雄赳赳气昂昂,指着远处说这说那,要亓越阳给她修一面气派的后墙。
亓越阳真的不会。
老太太反复交代:“要大气,我家不缺钱,你不要省材料。”
她说话的时候,留声机还在放佛音,亓越阳人都听麻了,脑子里嗡嗡的。
老太太房间外,倒是点着几盏灯,说是彻夜也不会熄的。
半个后院都是老太太一个人的领地。
借着模模糊糊的光,亓越阳看到最里头,在墙外,能看到有一座山。
山面对屋子的那面,总感觉有什么东西。
但是天太黑,看不见。
老太太对亓越阳是越来越满意,觉得话少的人肯定老实安稳。
她早就想招个长工,可以干些杂活。
最重要的,家里得有个男人,才靠得住。
她老伴去得早,大儿子是个教书的,小儿子又还什么都不懂,只会吃喝玩乐。
家里又存着钱、粮食,没个镇宅子的,晚上真有点睡不太踏实。
村里人睡得早。
寂静的夜里,什么声音都会显得有点清晰。
陶临的读书声也慢慢没了,他差不多要睡时,大儿媳才进了屋。
两人低声说了几句话,灯随后熄了。
林一岚那屋一直安安静静的,就是偶尔传来轻微的响动。
亓越阳不放心,去看了看,发现是她蹲在屋外拔草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