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的榕树被风吹过,摇摇晃晃,落下几片叶子。
苏小姐一直卧病在床,每次来了客人,都是家里的小孩子或者老太太送人离开。
回去的路上,亓越阳发现有几户人家门口,挂上了红灯笼。
乍看是喜庆的,但那红色要么太旧,要么太浓艳。
一串串红灯笼,在青黑瓦檐下摇晃,莫名地瘆人。
陶临去祠堂上香。
王桂华就跪在那里,口中念念有词。
她每天的生活很贫乏,除了偶尔处理一些琐事,几乎时时刻刻待在这里。
祖宗牌位中间,供奉的是一尊神像。村子里每户人家里都有这尊神像。
亓越阳借着打扫观察过,神像的脸看着很普通,他认不出来是谁。
留声机依旧在大声放着佛音。
陶梓出去玩了,大儿媳在屋里绣花,心神不宁的,戳伤了手指。
亓越阳说:“老太太信的还挺杂。”
他已经很习惯做大锅饭了,挽着手袖,漫不经心地翻炒,顺带想些事情。
油烟升起,男人浓稠的眉眼显得有些模糊。
林一岚扇扇火,看到他手腕上的青鱼石手串,眼神动了动。
晚上吃饭的时候,老太太催起祭山的事情。
“去陶大海他们家买头小猪吧。”
她手搭在膝上,指尖对着纹绣的牡丹花蕊。
“让他们顺带杀了,留点肉回来祭山。”
老太太说:“猪蹄子得留着,那个给小梓嫂子吃。”
“剩下的……”
老太太想了想,“给陶从家里送点,他在帮你弟弟找媳妇。”
“再给陶富家里拿点。”
“有那么个无能的爹,好赌的儿,”她淡淡道,“那一家子,都挺不好过的。”
大儿媳低眉顺眼地应了。
亓越阳问为什么要祭山。
陶临说:“这是我们村子的习俗。”
他是个读书人,也是教书人,讲起故事来轻声细语、娓娓道来。
“据说,在很多年前,”陶临说,“我们村地处偏远,经常遇到天灾山祸。”
“然后有一天,来了个神仙。”
陶临摘下眼镜擦拭:“那位神仙,赐予了我们福祉。从那时候起,我们村就把那位神仙当作守护神,也因此一直风调雨顺,穰穰满家。”
陶梓笑:“还是个女神仙呢!大美人!”
老太太不满:“小梓,这样说话,显得轻浮。”
陶梓原本调笑的劲又蔫了下去,闷头吃饭。
老太太又问起陶临最近去哪了,怎么经常不在家。
陶临答得没有错漏。
只是老太太一听,“苏小姐家啊……”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本以为无事发生了,没想到,等大家都吃好后,老太太慢条斯理地放下筷子。
“陶临,跟我来。”
“……是,母亲。”
老太太让陶梓拿来了竹条。
陶临跪在院子里,大儿媳和陶梓站在他身后。
老太太手起手落,抽了陶临几十下。
青灰长衫裂开,有血色透出。
陶梓一脸懵逼;“妈,这又是做什么?”
老太太劈头盖脸一顿骂:“我王桂华教出你这么个不知廉耻的儿子,真该被老天爷一道雷劈死!”
“妈!妈快别打了!大哥他做错啥了?至于吗?”
“至于吗?”
竹条狠狠落在男人身上,他发出声闷哼,又隐忍着。
“我告诉你,陶临。”
王桂华冷冷地说:“你要想三妻四妾,我不拦你。”
她说话时,只看着大儿子。
身后的大儿媳却低下了头。
“你想找女人,我让陶从帮你。”
“但你要是不守礼数,不知道羞耻,”她冷冷地说,“再去勾搭人家有夫之妇,我王桂华先把你打死,再去投河,和你一起去向祖宗认错!”
“妈!大哥他不是那种人!”
“你大哥他自己心里头清楚!”
天已经慢慢黑下了,院子里,还有“南无阿弥陀佛”的声响纠缠在耳边。
林一岚直接被吓懵了,抱着碗站在门边,看挥着竹条的老太太、默不作声的陶大哥。
这时外头响起敲门声。
王桂华重视脸面,不会在外人面前这样教训自家的儿子。
她收起竹条:“起来吧。”
陶临低声说:“是,母亲。”大儿媳红着眼睛,把他扶起来。
亓越阳去开门。
来的人是陶从,神色匆匆的,“大娘!大娘在吗!”
“出事啦!”
王桂华不急不徐地问他:“什么事?”
陶从说:“老张家的小儿子,吃晚饭时失踪了。”
被搀扶着的陶临僵在原地,回头。
大儿媳看着他,仰着头,被鼻塞撑起的鼻孔,在这瞬间和王桂华脸上的猪鼻子,有些如出一辙的恍惚感。
陶从挠挠头,压低声音:“老张和他老母出去找,然后在,在……”
“在严老二家里发现的。”
陶梓说:“谁?”
陶从一咬牙:“严老二!”
“严老二家里拴了条狗,好几天没喂了。”
他也有些不忍心,但还是说了下去,“老张小儿子,不知道为什么要去严老二家里,严老二又不在,那狗就……就……”
陶梓瞳孔震动。
陶临皱起眉。
但是王桂华脸上无惊无悲:“还救得回来吗?”
“老李看过了,说救不回来了!”
“老张提了刀,说要跟严老二拼命去呢!”
“我叫了几个人去拦了,老张老母也在发疯!说要吊死在院子里的榕树上!”
“村长也叫人去找严老二了!”陶从擦擦汗,“大娘,你也去一趟吧,得有您在才能主持公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