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截衣袖泛着不正常的惨白,有着非常明显的,新长出来的痕迹。
纸傀作为他役使的奴仆,平日里看起来同常人无异,本身刀枪不入,唯有火焰能够使其受伤。
——难道还有人能一打照面,就准确无误知道它们的弱点不成?
“方才不知哪个环节出现疏忽,要一个祭品发现问题......”
按照掌事纸傀的说法,祭品分明是在更换完衣物后,抵达圣泉前骤然暴起,点出了她们即将被送去献祭的真相,随后逃离现场。
可距离庆国覆灭,圣泉神宫烧毁后,如此古老的献祭方式已经在这片大地上消失了近六百年。按理来说,不应该有人能仅凭蛛丝马迹就发现端倪。
难不成过了几百年,又有当初的余孽撞到他眼前,给他寻乐子来了?
这么想着,虞梦惊来了点兴趣。
他懒洋洋地摊开手:“把那两个祭品接触过的东西给本座拿来。”
很快,戏童便奉上那两件在某个空房间里找到的素白色长裙。
虞梦惊随意勾了勾手,两条长裙便凭空飞起,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搅碎,蓦然化作两条红红的丝线,而后穿透空气,准确无误地延升到下方的大厅里。
见状,掌事纸傀羞愧到恨不得叩到地上。
它清楚,是自己的无能,才使得大人亲自出手,于是恨恨地开口。
“大人,我这就去捉拿这两位胆大包天的祭品,将她们碎尸万段,投入圣泉!”
听着下属的话,虞梦惊不无所以地挥手,以表许可。
他并不在乎它能不能将功补过,更不在乎祭品会遭到怎样的对待。他真正好奇的,是祭品为什么能仿佛未卜先知般,知道这么多隐秘。
与此同时,原晴之骤然感到一阵心悸。
就在不久前,她拉着刘姬一起跑到大厅里。幸运的是,她们并没有遇到任何一位戏童,而是顺利混入人群。
前来摘星楼参与选拔的优伶穿着五颜六色,什么打扮都有。更是因为淘汰人数不同,彼此之间不认识的大有人在。她们两人进去了,真正如同泥牛入海,找不到半点踪迹。
“你先拿个手帕,把脸上的妆改一下,否则难保又被它们抓回去......”
原晴之这边还在给刘姬支招,余光骤然看见两根红线从楼上刺下。
她瞳孔骤缩。
说时迟,那时快。
在电光火石之间,原晴之猛然抽出一旁架子上摆放的舞剑,三步凌空后跃。
四周此起彼伏的惊呼声里,少女拧动腰肢,于空中跃出一道完美的弧线,准确无误地将那两根诡异的,仿佛能够自动定位的红线斩断。动作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极其美观。
简简单单一个动作,却要楼上正漫不经心支着下颚,隔岸观火的人定在原地。
在冷色的剑光和纷纷扬扬落下的长发里,虞梦惊准确无误地捕捉到了一双眼睛。
——那是一双即使再过去几百年,也绝不会认错的眼睛。
“啊......”庆神不自觉松开支撑的手,喃喃自语。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害怕惊扰这场圆满美好的幻梦。
“我的......巫女。”
他在黑暗中踽踽独行,孤独了那么久,终于再次得见。
伍拾伍
那两条红线来得快, 但斩断得也快。
被她的舞剑接触到后,线身便骤然碎裂开,化作万千碎屑消失在空中。
原晴之见状, 松了口气。
她原以为这是什么纸傀用来刺杀她们的术法, 但好在看来并不难对付。只是稍微有点头疼的是,后续被这两根红线定位引来的追兵, 究竟要怎么对付。
以目前的紧迫程度来看,再混进人群里,显然是不太可能了。
“站住!”
急于戴罪立功的掌事纸傀从楼上一跃而下, 手中抡起铜钱鞭。
它已然死死锁定了不远处躲在人群中的两位目标。
铜钱鞭在地上切出深深的痕迹, 相当可怖。即使中间还隔着不少人,纸傀也没有要收手或者疏散的意思, 反而眼冒凶光, 愈发注入了几分力道, 仿佛已经看见了对方皮开肉绽,鲜血四溅的模样。
明明只是一介低贱的祭品, 却要它在大人面前丢脸,千刀万剐都难以平息心头之恨!
“你竟敢,呃——”
它话还没说完, 便感觉鞭子上传来一阵大力, 硬生生停在原地。
下一秒, 鞭上串联起来的铜钱被骤然打散,数百个古朴的铜钱失了力道,叮叮当当掉落一地, 朝四方骨碌碌滚去。
旁观了这一幕的人们甚至都还没反应过来。有的好奇, 蹲下来拾起一枚,然后惊喜地发现那竟然是数百年前庆国的古铜币, 连忙塞入口袋中。
掌事纸傀来不及斥责,直接回头“扑通”一声跪下,浑身冒冷汗。
“大人恕罪!”
它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方才还和颜悦色,应允它捉拿两位祭品的大人会忽然出手,不仅点停了铜钱鞭,还直接打散它的法器。
但这并不妨碍纸傀以头抢地,拼命认错。
“大人,是属下过于冒失,办事疏忽不利,这才导致这两个低贱的祭品侥幸逃脱。只要再给属下一次机会,属下定会将其千刀万剐,为大人奉上她的顶上人头——”
再后面的话,掌事已经说不出来了。
因为一阵天旋地转后,它自己的头颅已然滚落在地。
在最后弥留之际,纸傀心底仍旧充斥着困惑和不甘。
它拼命睁大漆黑的眼睛,看到高高在上的神祇主动走下神坛,那截自云端落下的长袍曳地,沾染上人间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