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淮棠坦然道:“是我。”
脑子里却开始检索起上回见面时余慈的长篇大论。
姐妹俩久未见面,挤在被窝里,怕是说了有两吨废话,其中各家八卦占了八成,过脑就忘。直到这会儿,她才后知后觉地挖出那些左耳进右耳出的细枝末节——
“江氏集团你都不知?是滨城的,来鹤城才一年不到……”
“江氏麾下的文化公司最近动作颇多,不过人家财大气粗,倒也正常……”
“我想起来了,姐,你之前作品的游戏版权不就是卖给江氏了吗?”
“哎,下周的宴会办得肯定很热闹,没办法,文化类目过大,从游戏到社媒,文学艺术到影视音乐,说是人才济济卧虎藏龙,哥哥肯定忙得像陀螺……”
她们之间的聊天话题,上能窜天下能入海,三言两句又说到别的地方去,沈淮棠虽说曾与江氏集团有交集,可公司那么大,合同事项自有其他工作人员推进,更是够不着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小江总”,自然当秋风过耳,毫不在意。
“你们什么情况啊?”余慈乐滋滋地问,“姐,我以前可从来没听你提到过小江总啊。”
“我倒还想问你呢。”沈淮棠的思绪被扯回,也无法回答妹妹的问题,只能换个方式排查,“我以前谈过恋爱吗?”
原本她并不在意年少轻狂时旖旎的二三事,可江未看上去也没那么热心肠,会在危急时刻舍身救一个无关痛痒的人。
没有分手的……恋人吗?
“你哪有空谈恋爱啊?”余慈笑笑,“以前要上学,还要照顾你妈妈,再后来,你一直在养病,途中竟然还摔失忆了,忙忙叨叨过了二十年,我看着,现在的你才算清闲些吧。”
这倒也是。
沈淮棠深以为然,线索却在这里断了。
深夜,她从旧物堆里翻出曾经的日记,企图再从中捕捉蛛丝马迹。
原本她并无写日记的习惯,最初也不过是为了照顾生病的母亲,早在智能手机还未普及的年代,需要手写记录她每日服药的类目剂量,以及平日状态等,好在复诊时向医生汇报。
久而久之,她在记录之余也会随手写下当日心情,次数多了,干脆专门准备其他笔记本书写。
虽然日记总会间歇性突变成周记或月记,但时间跨度却足有七年,从十岁到十七岁,内容大多与母亲的病情相关,其次是愈发繁重的课业,期间穿插着些许陌生的名字,没有江未。
直到母亲去世,日记戛然而止,末篇只有两个力透纸背的大字,“风过”。
风是母亲的名字。
沈淮棠失去记录生活的初衷,身体亦抱恙,转而专心养病,竟在失忆前投入虚幻创作,写了一本奇幻长篇,文中妖魔鬼怪横行,自然也没有江未的影子。
后来,小说出版,余温不减,也算是小有成就。
如今仍有读者在社交平台上问她,为何五年都不再有新书?她难以直言,二十岁人生翻新,前尘种种好似上辈子的事情,她再也无法提笔写下任何。
五年来,她安安稳稳地养病,读书毕业,回到鹤城开一家书店。
若非阴差阳错遇到江未,她的日子会继续平静无波地过下去。
沈淮棠歪坐在波纹玻璃窗边的藤椅上,找回以前的社交账号,翻阅着和她人一样沉默的朋友圈,这么多年竟然只发了寥寥数张风景照,连文案配字都没有,更别提其他人。
柔软的毛毯将她包裹起来,温暖得让人有些困倦。
她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怀中肥美的三花猫,静静地思索着。
江未,他到底是谁呢?
就在此时,她的手机忽然震动,屏幕显示一串陌生号码。
·
三日后,沈淮棠抵达鹤羽医院vip病房楼栋,与门前等候的小杨颔首致意。
小杨是江未的秘书,此处安保森严,出入上下都需要刷卡。
他领着沈淮棠进入电梯后,默不作声地从镜面中审视这位让老板惦记的路人甲,是很漂亮,冰肌玉骨衬得眼睫极黑,也显得清清冷冷不近人情。
沈淮棠并非察觉不到小杨探究的眼神,只作未见,屏息静气地跟随他穿过医院长廊,抵达病房门口。
小杨敲门,得到允许后进入,里面是宽敞整洁的套间,各色家具一应俱全,瞧着不像病房,倒像是星级酒店。
江未半躺在病床上,侧脸对窗,正在接电话,似乎是工作相关。听见他们进来,头也未回,只抬手做了个稍等的手势,继续将暂时无法亲自处理的事情安排下去。
小杨引着沈淮棠在沙发坐好,为她斟上一杯茶,便先退了出去。
等待期间,她静默地观察江未。
宽大的病号服将他衬得瘦削,面颊嘴唇也苍白,但目前仍有余力处理工作,说话声音平定清晰,甚至带了些冷肃的意味,应该已经过了最严重危险的时期。
沈淮棠悬着的心稍安,正逢江未将电话挂断,转眸对上她的视线。
她先开口:“你还好吗?”
“我不好。”江未叹气,将手机随便一丢,整个人往柔软的靠枕里陷,控诉道,“肋骨骨裂,疼得我只能靠止痛续命,还得躺一个多月,这是什么酷刑……”
沈淮棠微微讶异于他翻脸之快,刚才处理工作时分明稳定得游刃有余。可这事儿确实该怨她,毕竟他是因为她才横遭此劫,她不会推卸责任。
于是,她诚恳道:“抱歉,是我不好,你想要我怎么补偿你呢?”
言下之意,是允许他狮子大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