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海东青飞远, 蒋珩垂下眼睫, 指节微微发力, 记录信息的小纸条瞬时随风而散。
穿过大堂,吃了杜仲两个白眼, 听了一些梁军说的小话, 蒋珩面不改色端着饭食回了小姑娘房间。
房内的灯光要更亮些,映出小姑娘的倩影, 如璞玉精琢, 如暗夜繁星。
蒋珩莫名安了心, 将食盒放在桌案上, 轻声喊人吃饭。
小姑娘慵懒地倒在床榻上,虽然此时状态好一些了,但神情依旧还会恍惚。蒋珩见状又将饭食端至床榻旁, 伸手托起胡明心的后脑, 把她抱在怀中一点点喂食。“姑娘, 没有绵绵糕和饮子。先喝点粥成吗?”
小姑娘眼睫微颤,挣扎了片刻, 迷茫地睁眼看向蒋珩。“我不想吃饭, 不对, 我得吃饭。”
蒋珩微怔,将另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攥得死紧, 眸中杀意外露。但对怀中小姑娘说话时,语气轻若鸿毛,仿佛手中捧着会化了的宝贝。“没关系姑娘,以后都不会有软筋散了。”
“再也不会有了。”
最后一句似是叹息,又像是发誓。
小姑娘听不出话外之音,哼哼唧唧拒绝。她的语调绵软,面颊雪白,依赖人时一双杏眸仿若春水,天然地令人怜爱。
不过蒋珩却不为所动,继续轻哄着喂。
因为肚子饿,小姑娘连半刻钟都没抗住,最后还是顺从地喝了下去。
就这一碗粥,熬得蒋珩一身汗。
他将人放下,慢慢整理自己被揉皱的衣襟。
黑色的衣衫上落了一根纯黑的发丝,窗外风声响动,窗内灯火葳蕤。
蒋珩举起发丝,透过那一条线看小姑娘。
他刚才就隐隐有些感觉,小姑娘体温很高,加上露出来的脸通红。
思忖了片刻,他上前用手背轻碰了碰小姑娘的额头。
烫得跟火石一般。
到底经受了几番磋磨,就算收拾好外表看着没事,此时瞧着,十分脆弱,经不起风波。
蒋珩心头莫名升起一种无措。
他下意识出去想买药回来,可一动作。视线又不自觉移回小姑娘身上。
他根本不放心将小姑娘一个人放在这些梁国人眼皮子底下。
别看小姑娘的身份很有可能是梁国郡主,但杜仲很明显因黔州城失利迁怒了。
可小姑娘明明什么都不知道!
想到此处蒋珩回屋抱起人,背着出门。
再次从大堂穿过,又听到那些大梁的士兵说小话。
“什么破郡主啊!要我说,明珠公主回国都没带她,肯定是不要她了。”
“听说她一心向着大安呢,要我说,这种女儿还要她干嘛?直接宰了就是。”
“就是就是!”
......
蒋珩蓦地顿住脚步,攥紧手中刀,眸中充满戾气。
下一刻,刀锋出鞘。
见血方回。
刚才说闲话的几人,脸上全被划了深深的一道血痕。t
碗大的口子长在脸上,鲜红的血液滑落,惊悚又可怖。
驿站内霎时响起尖锐的怒吼声。大梁的士兵纷纷站起身将蒋珩和小姑娘团团围住。
动静太大,不止惊动了杜仲,就连小姑娘即使困得睁不开眼,也在此刻醒了过来。“怎么了?”
他的脖颈被人轻轻抱住,甜甜的花果香充斥全身。蒋珩拍了拍人的脑袋,手上用劲儿将小姑娘位置往上提了提。
“没事,我会解决好的。”话未说完,手腕便被人轻轻握住了。
小姑娘的掌心发烫,温度与额头一般无二。但指尖却冷得吓人。对比极致的触感令他心疼,完全无法忽视从她柔嫩的指尖传过来的温度。
“你不要逞强,我是去见我娘,没事的,一切会好的,都会好的。”
蒋珩不知道小姑娘在说这话时在想什么,但眼前情况很明显,胡夫人并不看重她。不然梁军怎么敢这样对待公主的女儿。
可他不忍说,也不能说。
“好的,我知道了,姑娘困就睡一会儿,醒来便到医馆了。”他的声音很轻,轻到像催眠曲。小姑娘又沉沉睡过去。
仿佛刚才面不改色划开人脸的是另外一个人。
杜仲哑然,指着被划脸的人命令手下人拦住蒋珩。“我们梁军有军纪,无故伤人者,视情节轻重,仗二十至一百不等。”
“我要带姑娘去医馆!”
“如果姑娘真的出了事,杜首领真的有把握,一定能交差吗?她们是亲生母女!”
杜仲闻言怔了怔,撇开头,咬紧了唇瓣。
蒋珩听见杜仲说:“安然进都城后,自行去领罚。”
这就是放人走的意思了,大梁的士兵虽不服气,也不能违抗军令。
一黑一白两种颜色,一硬一软契合己身。众人静静看着两人离开。
医馆内,蒋珩正色。“大夫,麻烦您给我家姑娘看一下。”
天气正晚,大夫困得直打呵欠,含糊嗯了声,伸出手把脉。气定神闲道:“思虑过重,吃药过多,风寒入体,有此一症。姑娘家身子底弱,可不能如此对待。”
蒋珩受训连连点头,将小姑娘肩头即将滑落的氅衣披好。把人抱到一边等着药童煎药。垂眸看她时,目光中带着几分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心疼。
因为要喝药,他只能将小姑娘叫醒。
胡明心困得不行,闻见药味苦得味觉都麻木了。
“我不要喝药。”整个人娇气地很。
就像,还未去汴京城时没有烦恼的小姑娘。
蒋珩清浅地笑了下,昔年离开七星楼时他说他不悔。其实,被爹娘不承认的那一刻,他后悔了。后悔自己几度在生死边缘徘徊,为了回家,却被人否定了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