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厌深深望着她,唇边是越发开怀的清润笑意。
他没有听她的,反而牵着她的手坐到琴案旁,重新将手指按到弦上。
晚晚抬手拉住他的手腕,皱眉,“今日足够了。”
容厌低眸,用没有被按住的那只手拨动了两下琴弦。
他的手悬在漆黑的琴面上,像是冰雕雪塑而成,指尖压着纤细的丝弦,琴音流水一般缓缓流出。
琴声动人,而这样美妙的琴音,方才那些醉人的琴曲,如今在她面前明晃晃地再现出来。
琴曲是由容厌抚出。
亲眼看到之后,心中受到的震撼不减。
晚晚忘记了自己卡在喉中想要劝解的话,眼睛里只看得到他。
心跳又在加快。
容厌接上方才那首未尽的湘妃怨。
梦魂飞不到,所欠惟一死。
“这是我第一次为你抚琴。”
他过去曾经想过,此生再也不碰音律。
因而,皇宫内库之中,所有的古琴都早早被赏赐出去,不留一把。
今日凑巧再次捡起音律,他只是试探性地弹奏了几曲,没想到,她会喜欢。
早知道,他就再早些拾起琴音。
她说今日已经足够。
今日这几首或许足够撑起今晚的缠绵,可是这几首,撑不起这一生的执念。
毕竟,谁知道他和她还有没有日后。
容厌轻笑着,将另一只手腕从她手中抽出,按上琴弦,问:“不想让我抚琴,是不好听吗?”
晚晚平心而论,容厌的琴,是她听过最好的琴声。
不想骗人,可是过往交织,晚晚又很难直白地说出这样赞美他的话。
她下意识不想答,垂着眼眸想了又想,艰难地将嗓音控制在不大不小的音量,败下阵来承认道:“好听,很好听。”
最好听。
比向来爱音律的师兄的琴音还要好。
容厌笑起来,唇角扬起。
他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可他指下湘妃怨的旋律却依旧哀婉凄幽。
看他笑起来,晚晚有些话也想问。
她从看到抚琴的人是他那一刻,就想问出来,此时又想了想,组织了一下如何措辞,她得费心思思考一下,她该如何开口,才能问到她想知道的,同时又不会窥探他的过往太多。
晚晚小声问:“你……为什么之前都不见你抚琴?”
这样好的琴声,就算天赋再高,也不会平白无故就能有这般技艺。容厌必然苦练过琴艺,可是琴声已经这般出神入化,不可能一点喜爱都没有,那为什么,平日里从来都看不出他精通古琴?
容厌看着她,没有立刻回答。
丝弦之上,湘妃怨的旋律还在继续。
他没有看琴弦,只是望了她好一会儿,才低眸随意答道:“少年时为了蒙蔽他人,我只好为自己营造一个沉迷声色不问朝事的形象。我音感足够好,学琴也很快,但还是需要日复一日练琴。
我得练习如何在各种抒怀情感的曲目间收敛情绪、再伪装出别人想从中听出的感情。就连在琴声中都要伪装起来,我哪配有什么琴心,我也并不喜欢。后来,能不抚琴时,就再也没碰过琴。”
谁说擅长伪装的人就不厌恶伪装,甚至厌恶伪装的自己。
晚晚没想到他会说这样多。
他低垂着长睫,安静又漂亮。
她觉得,眼前的他好像整个人都成了冰雪t塑成,冰冷却脆弱。
她长睫颤了颤,想要结束这个话题。
“……原来是这样啊。”
不再多说,这一曲毕,走出江南景之时,容厌看着她,轻笑了下。
“我不止会抚琴,还有许多擅长的事,不曾让你知道。虽然有些卖弄的羞赧之感……但是,你还想知道更多吗?”
外面人声喧嚣,喧闹的声响一阵压过一阵,嘈杂到甚至听不到身边人说的话。
容厌在晚晚身侧,他的声音不大,轻易就被外面街道上的声音压过去。
可晚晚确实听到了。
还想知道更多吗?
他都会告诉她。
但他偏偏在踏入人潮之后才将话问出口,若是她走一走神,或者没有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或许都听不清他这句话。
那么,她可以回答,也可以选择装作没有听到。
他的问话在这个刚刚好的时机,不管怎么答,想不想答,都可以。
晚晚紧张起来,她忽地轻轻颤抖了一下。
今晚她真的很开心,非常开心,和容厌在一起居然能得到这样的感受。
她不够了解他。
那她想要再多了解他一些吗?
晚晚知道,他是知道她的。在他表明他的情意之前,她也早就注意到,他偶尔会对她心软,甚至有若有若无的心疼情绪。那时,她知道他查清了她的过往,索性寸步不让,借此让他更心软、更心疼。
不知道有没有她故意示弱的原因,他对她一直不止有爱欲,还有怜惜和珍重。
就算后来针锋相对……被折磨疼到昏迷过去那么多次的明明是他,而他一看到她难受,却还是会只顾着心疼她。他自己的痛苦,好像都没往心里去过。
他都不会恨她的吗?
她知道他过去不比她容易,甚至是随时会死无葬身之地的危险,他总是一副强大到漫不经心的态度,总让人忽略他本身的苦难,好像过去一点都不算什么,他就是那么冷漠、就是那么心冷薄情。
大抵情感便是如此,一点裂缝、一点好感、潜移默化的心软、便会生出心疼的偏爱。
晚晚从小便知道,爱也好、关注也好、偏向也好,若是她不去争取,那她什么都不会有。师父师娘,还有师兄,他们的偏爱也来得晚了些,她已经习惯了更爱自己,只爱自己。这个习惯,持续到了当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