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口无言。
若叶从随身的锦盒里取出食具,浅碟和小碗都是雨后的天青色,衬着微黄的象牙筷,素雅中透着几分艳丽,一样样摆开来,微凉的药草粥,各种各样的水果,主要的还是萝卜。
“这是?“苍白的指尖压着额头,已经不再试图去理解眼前的人。
“我的早膳,赶来时来不及吃了,白石君,要不然我们一起吧。“毫不在乎的样子,却是天真烂漫地让人无法拒绝。
明亮的眼睛闪了闪,谨慎,戒备,甚至是极度冷静地揣测打量,渐渐地,渐渐地,浮起一层困惑的水光。
“为什么……你和那个人一点都不像……“
“咦?“
摇了摇头,近乎无奈地叹了口气,可僵硬的气氛却开始一点点柔和了。
“朝苍大人,你只吃素?“
“嗯,你不喜欢?“拿起若叶递上的筷子,伸向切得很整齐的萝卜片。
“不……“注意到留衣对萝卜非比寻常的热爱,一瞬间的惊讶,不由自主地笑开。“和我的习惯一样。”
“白石君。“留衣剥开一个浆果,粉红的果肉,满满渗出香甜。搁进来梦的手心,轻触到的手指洁白纤长,有一层厚厚的茧,应该是长久握刀的缘故,“你啊,平时总是不句言笑的样子,可笑起来的时候真的很好看。”
风吹过来了。
闭上眼睛,很干净的风,没有一点甜腻的熏香,穿梭过葱郁的树木后,只剩下荡漾在空气中的温柔绿意。
整整一天,只是单纯的聊天。虽然彼此的擅长不同,但各方面也有些独特的见解,白得刺目的阳光时不时从刀架上一闪而过,都很惊奇地察觉,原来是难得的契合。
天空中的云层正缓慢地,由雪白变成淡黄变成朱红变作蓝紫。很多前朝的俳句诗人都说过,春暮美得足以让人流泪。
“朝苍大人……”
“嗯?”
清澈的眼神,明亮且锐利,就宛如一个悬崖下的水潭,在满着污泥的地方闪闪发光,倒影着上空的苍青,深邃得看不见底。
“为什么总是来找我?”
“……因为……”
春日的晚霞浓淡不一,留衣漂亮的侧颜在鲜嫩的黄昏中清晰地浮现出来。
突然间风停了,一切的声音都静止了。只有一些零碎的小花毫无目的地飞过,不经意搅乱了宁静的气息。
“我喜欢你啊,白石君。”
留衣微笑着对上那双眼睛,高洁而柔韧,就像漆黑的石子投入温润的水流,没有一点涟漪。
天色完全黑下来的时候,留衣的车子才驶回朝苍宅邸,大门口有一盏灯笼亮着,一点点映照出十郎左大理石一样的眼角。
“大人,内大臣回来了。”
“是吗?也差不多是时候了,那些乌合之众绝对不可能困住他太久。”
“内大臣现在就请您过去。”
黛黑服饰的男子于屋内盘膝而坐,面前是漆黑的木盘,用淡金色勾出几朵雏菊,有白鸟的翅膀若隐若现。木盘上放一壶清酒,在井水中冰镇过,一点一点喝下去,五脏六腑都冷得怕人。
“留衣,听说最近你和左大臣的义子走得很近。”
“嗯。”
“我记得,你从不做没有意义的事情。”
“你不在的这段期间,难波中纳言,前田宰相在下朝途中被人行刺,都是一刀毙命。”
“……”
“他就是那个刺客,四年前,我在奈良见过他,那次左大臣授命,针对我来的。”
“可他没有下手?”
莹白皎洁的月光从云后挥就下来,一刹那的目光交汇,朝苍征人明白地冷冷晒笑起来。
“好吧,就按照你的意思去做,只是要小心左大臣那只老狐狸。”
倒了一杯酒,推到留衣面前,看着少年仰起线条优美的颈项,缓缓喝下半杯,朝苍征人突然笑了笑。
“你啊,长的越来越像你的母亲了。“
千树万树的白山樱像幽灵一样在黑夜中翻飞蹁跹。
漆黑的夜幕,是看不见底的深渊,令人打从心底感到恐惧,没有星星,虚空中只有一大片一大片绚烂的白光。
捡起一片樱花瓣,送入口中,细细咀嚼,有苦涩露水的味道,顺着细细的脉络,闻得到很清澈的甜香。
“为什么总是来找我?”
“也许因为我喜欢你。”
这种心情应该就是喜欢吧。在谁都不知道的时候突然降临,措手不及的,有点喜悦,也有点悲伤。
那样一双眼睛,是秋天里的水,静静地流过来,流过来,比任何季节都要洁净。
为什么会那样美丽呢?
想起生长在高巅上的枫树,一直呼吸着稀薄的空气,忍耐过冬季的风霜,春季的冷清,夏季的闷热,到了秋天,伤痕累累的枝条傲然地舒展开来,一刹那,使人屏息的美丽。
看似柔软,其实难折,同早已经彻底放弃,随波逐流的自己完全,完全不一样。
是喜欢的,可也就是这样而已了。
樱花盛开的那个季节,母亲对自己说过,朝苍家的人,永远都不能也不可以明白,那些所谓的极端的痛苦和喜悦。
第四章 幕四 月所见的,是光与影的交错
春天快要接近尾声了,树枝上一簇簇的嫩青慢慢变成了浓绿……
天空的最上层是蓝色的,比蔚蓝淡一点,比粉蓝深一点,和几朵白云搅起来,有一种暧昧不清的意味,连吹送的风都一样,团团簇簇的蒲公英,顺着风扑在脸上,毛绒绒的触感。
落花时节已经过了,地面积了一层厚厚的花瓣,没有人打扫,踩上去,无比柔软,几乎看不到原来的青石板,而逐渐远去的春风似乎还流连忘返,将花朵熏得比往年都要来得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