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义先点头,说道:“西北一贯中立,太后又支持晋阳长公主一脉,不可能把我们推给别人。只是晋阳长公主膝下幼子年仅八岁,轮不到他。宣京门当户对的适龄子弟里,除了秦家小子,也没有太后一系的。”
贺易津垂下手,看着贺灵朝说:“太后给你抬了封号,位同公主。”
王义先手中折扇一握:“前日的消息,北黎赤杼太子进京了。”
两人不约而同地说道:“这是要你去和亲!”
“我?”贺灵朝指着自己,半晌,笑起来:“我敢嫁,他赤杼敢娶么?”
王义先道:“自陛下有过继晋阳长公主之子立为储君的意思后,太后近些年行事越发肆无忌惮,还是小心为妙。”
“她厚旨叫你回去,必定有所图。”贺易津也跟着说:“回去后,万事当慎之又慎。”
贺灵朝点点头:“我省得。”
“只是有你爹在,”王义先看了一眼贺易津,“陛下当不可能同意和亲才对。”
贺灵朝:“陛下向来以仁义孝顺闻名,就看此次能为太后娘娘让到什么地步了。”
王义先亦是点头,再皱眉道:“和亲应当不成,就怕赐婚其他人。”
“避不开,只能拖。”这事他们早议过章程,贺灵朝便问:“什么时候走?”
“明早。”
“也罢,早晚都要回去的。”贺灵朝沉吟片刻:“母亲是给我准备了一批嫁妆,对吧?”
“是,夫人确有准备。”王义先惊讶道:“你不会是想……”
贺灵朝笑道:“钱财搁着也是搁着,与其等着生锈,不如先拿来用用嘛。”
王义先无奈地摇头:“你啊。”
他向两人告退:“明日既走,有诸多事要安排,且兄弟们还在等我。我先回营了。”
贺易津似才回过神,拍拍他的肩膀:“爹对不住你。你长大了,一切自己做主,任何事情爹都无条件支持你,只是一定要以自身安危为重。”
贺灵朝把脸贴到对方冰凉的铠甲上,轻声说:“爹爹放心。”
王义先送他出去,下了楼,贺灵朝才低声道:“烦请军师照顾我爹,多提醒他注意饮食、增减衣物。”
王义先忙道不敢当:“大帅于西北就是定海神针,约必以身相护,郡主放心。”
“多谢军师。”
落日已沉,群星未出。
贺灵朝从内城出去,内城中央,空旷的演武场在黑暗里一片静谧。他抬手抹了把眼睛,收拾好情绪,快步回营。
神仙营是贺灵朝来西北后三年才建立的一支人马,一营三百余人,全是西凉与大宣的混血儿。
混血们多是大宣男子宿西凉女人所生,然而大宣重血统,西凉人亦瞧不起大宣的血脉。女子可生育尚好,男子生来便与牛马无二。亲爹不认,亲娘养不起,还会遭族群唾骂。
贺灵朝看重他们优越的体格、利落的身手与坚韧的心智,便收拢这些儿郎,让他们练兵成阵,不必再拉车驮物,日日挨打。
况且西北军多重甲,拔营突袭、深入追击一类的事情往往不便。他有意练出轻骑。
贺易津却没同意这三百多人入伍上编,只让他当私兵养,营地选址也在大营最偏僻之处。
贺灵朝本不必与他们同住,但他的兵,无人管教,只能他时时看着,手把手地带。
回时,晚饭已做好。
营地中央的空地上生着大堆的篝火,架着两个半人高的铁皮大锅,一锅饭,一锅肉汤,正袅袅地冒着热气。
众人见他回来,都七嘴八舌地用西凉话夹杂汉话与他打招呼。
他笑着走到他们中间。星央先给他打了饭,其余人早已拿好碗筷,立刻嗷嗷叫着向铁锅围拢。
星央也埋刨饭,左耳戴着的嵌银绿松石耳坠随他的动作不住晃动。
贺灵朝看了半晌,才说:“星央,我要走了。”
那绿松石立刻就停了,星央抬起头,神色震惊,嘴里还包着饭,含糊不清地问:“将军要去哪儿?”
他赶紧把饭咽下去,说:“我能跟着将军吗?将军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他有一双太过清澈的眼睛,茫然与祈求全都赤/裸裸地盛在眸子里。
贺灵朝几乎不忍心说出来,他移开视线:“我要回宣京,大宣的首都,就像西凉的国都一样。”
星央迟疑地说:“我们不能跟着去吗?”
贺灵朝果决地摇头,那怕对方比他大一岁,他仍把他、他们当做需要被保护的人看待。中原并不适合这些混血儿,更何况他此行目的并不简单。
星央眼里的光芒黯淡下去,他又扒了一口饭,看着周围笑闹着吃饭的兄弟,没滋没味地说:“就先不跟他们说了……将军什么时候走?”
“明天一大早。”
“这么快?”
“嗯。”贺灵朝点头:“皇帝急令。走快些或许能赶上除夕。”
仙慈关年年过除夕,星央也知道这是大宣最重要的一个节日。他说:“那将军骑着卷日月走,它一定是关内外最快的马!”
“好。我不在,你就是老大。”贺灵朝解下绑在大腿上的小刀,交给星央:“别主动和其他营起冲突,但要是有人挑衅,能打过就打回去,打不过就当没听见没看见。有什么事你们解决不了,就去内城找王义先,王义先王先生,一定记住了。”
星央听他交待,颇有些伤感,低低应了一声。
这个世界上,除了他娘,就是将军对他最好。
而他无法回报娘亲,也无法回报将军。
贺灵朝看出他情绪低落,便换了个话题:“等会儿去跑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