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头看,卫凛周身气息冷得吓人,落在她脸上的目光也凉凉的。
沈妙舟转瞬了然。
毕竟就算没有什么感情,一般的男人也无法容忍自己名义上的妻子和曾经的情郎拉拉扯扯,她懂。
再想想,这个名义上的妻子宁可背上欺君的大罪,也不愿嫁给他,要逃婚去找心上人……沈妙舟忽然对他添了几分同情。
这样想着,她上前一把揽住卫凛的胳膊,热情地笑了笑:“夫君,我们走罢!”
已是迟暮时候,远处宫苑里渐次亮起星星点点的灯火,半明半昧中,眼前的姑娘杏眸乌亮,像盛了一汪清透的月色。
卫凛的身体微微一紧,没有作声,和她一道往奉天殿的方向走去。
酉正的更鼓响过一轮,奉天殿前文臣武将们谈笑着入内,宫中常宴不如帝后寿庆、亲蚕祭祀这样的大宴一般规矩严明,命妇们随丈夫一同在正殿入席,未出阁的姑娘则由女官在偏殿招待。
沈妙舟轻挽着卫凛,按文左武右的惯例,走到右侧落座。
等了小半个时辰,皇帝和皇后款款进到殿中,在高高的主位落了座,璟王夫妇侍立在下首,众人纷纷起身行礼,皇帝笑了笑,声线温和:“平身罢。”
臣僚命妇齐声谢过后,依次入席,奏过礼乐,礼官高声唱和道:“开宴——”
数列宫人顶着食盒鱼贯进入大殿,流水价地将各色吃食摆放到众人各自面前的小案上。
宫宴的菜色向来由光禄寺筹备,排场做得很足,但手艺中规中矩,比不上侍奉内廷的尚食局,沈妙舟起先还提箸尝了几样,很快便兴致缺缺。
她一手托起腮,百无聊赖地观看着殿中舞乐,目光懒懒扫过上首的宗室席位,德惠大长公主驸马、寿春长公主驸马、怀庆县主仪宾……所有人都在,推杯换盏言笑晏晏,却独独没有她爹爹。
沈妙舟有些烦闷,不觉间将碗中的毛豆腐戳出了几个小洞。
忽然身边的人衣袖微动,推来一个白玉小碟,她下意识低头看去。
碟子里摆了四块模样精致的狮蛮栗子糕,小狮子们情态各异,染过色的面皮捏成小旗,插在四周,仿佛迎风招展。
卫凛目视前方,神色淡淡:“尚食局做的。”
沈妙舟眼神亮了亮,还不及道谢,就听他漫不经心地开口:“先前乡君说,要寻沈驸马替我诊脉,不知可还作数?”
沈妙舟微微一愣,那日她不过随口一试,他竟还记得?此时提起,多少有些试探的意味。
“当然啦,”她一口应下,故意夹起一大块垛子羊肉放进卫凛碗里,笑嘻嘻道:“夫君多吃些羊肉,很补的!”
很补?还是以为他阳气不足罢。
卫凛一哂,掀起眼帘看向她:“方才听闻嘉乐郡主风寒高热,沈驸马在府上照料,故而未能前来宫宴。明日我备些薄礼,与乡君一道去公主府上拜访,如何?”
沈妙舟警惕起来。
果然是怀疑她的身份了!也不知这人是怎么生的心眼,这么快就关联到公主府了。
不过,公主府到底是她的地盘,若是她与阿兄联手,药晕了卫凛,再拿他印信联系锦衣卫密探,询问吴叔下落,似乎……未尝不可一试?
计划的轮廓在脑中飞速成型,于是她顺水推舟,答应得很是痛快:“好呀!”
卫凛微微挑了下眉。
酒过三巡,御座上的皇帝体力渐渐不支,搭着皇后的胳膊离了席,由璟王在殿中继续主持支应,虽未挑明,但此举无疑表示了对璟王的器重,也是让他亲近臣僚的好时机。
璟王站起身,向众人敬酒示意,含笑道:“还请诸位勿要拘束,今日必尽兴而归!”
左上首端坐的首辅崔涣之端起茶盏,目光中隐隐有几分沉凝。
臣僚们纷纷举盏回敬,酒过几轮,殿内气氛越发热络。
沈妙舟咬下一口栗子糕,忽然感觉身后有人投来了一道目光,还未回头去看,就听见陌生男子的惊喜声音——
“怀青?你什么时候回京的?快来快来,这都开宴半天了你才入席!”
“……今日刚到。”
赵怀青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沈妙舟顿时生出几分紧张,脊背无意识地微微绷直。
正暗暗希望这小将军老实些,莫要在大殿上惹出事端,冷不防,眼前光线一暗,清冽干净的降真香味扑面而来,卫凛越过她的胳膊,从桌案一角取走茶壶。
沈妙舟心头猛地跳了一下。
二人衣袖短暂相触,摩擦出窸窣碎响,也不知他是有意还是无意。
却见卫凛似乎毫无所觉,只慢条斯理地斟了两盏茶。
她没心思多想,略略定下神来,就听身后的人继续聊着——
“今日?嘿,巧了不是,我大哥也是今日刚从大同抵家,你可曾在路上官驿碰着他?”
“我没走大同。”
那人诧异追问:“那你岂不是绕路回来的?为何?”
赵怀青的声音隐有些躁意,“那边不知抽什么风,通行令查得极严,我走得匆忙,哪来的通行令给他们查验。”
大同查验通行令?先前怎么没听说过?
沈妙舟微微一愣,忍不住偏头看了过去。
竟正好与赵怀青目光相对。
他眼神骤然一亮,似乎就要说些什么。
沈妙舟急忙扭回头,随手捞过茶盏,喝一口茶压压惊。
然而还不待她定下神来,就听见卫凛清冷的嗓音在身侧响起,带着些微的嘲意:“慌什么,他不是很听你的话?”
沈妙舟被呛了一下,一口茶差点喷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