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易说的所谓山魈脱离水体太久,身上斑点会淡化,恐怕就是这些毛发枯死后,不能再操控宿主行动,联合生长的部位干枯松动,从连接处脱落导致了斑点的淡化。
垂落在山魈体外的那部分皮毛,看上去那么普通没有异常,恐怕是因为毛发们的本体全部集中在山魈部分,外露的那一段只是起初寄生时留在体表外的蜕皮,没有完全从毛发的尾端脱离。
王平迟迟没有开始转化,也许就是因为矿洞始终如一的干燥。
而给了毛发们错误信息的,可能是我身上的滴水,可能是矿车里融化的那些透明水团,也可能是黄疹小人们仰面追寻的水痕。又或者,都起到了一定的作用。
他此刻的转化失败,则有很大可能是因为四周依然无水,山魈们无法在长期脱离水体的情况下存活。
从这些毛发们起初近乎亢奋的表现来看,它们想要完成第一步的寄生应该是需要大量的水,才会出现在我们眼前几乎把王平抽干水分的状况。
所以我和他的最大区别,不光是身上沾染水分的多少,更重要的是有没有在这之前接触过那些毛发,并且无意之中已经被选中附着进入了潜伏期。
正在我脑海中关于山魈的真面目逐渐清晰的时候,屏屏问了我一个问题:
“王平出事的时间点会是什么时候?”
对上她认真的眼神,我知道这对她来说同样重要。
我没办法对她说谎,想了想,才慎重道:“我明白你的意思。我想王平起初选择半夜把我们从矿洞带离,可能是出于单纯的好意,不想吵醒我们……但同时,他可能已经出事中招了。”
屏屏沉默一下,轻轻点头。
这不是凭空安慰她,也不是为自己强行推脱,我是真的这么想。
因为这些毛发虽然攻击性很强,但从我的遭遇来看,它们从发起攻击到最终决定寄生,似乎不是一个很快很仓促的事情。
换而言之,在王平厚实的防护服保护下,这些毛发能达到这么可怕深入的规模,需要的时间不会很短,可能已经进行了一两天,只是没有暴露在我们面前。
而作为寄主,王平也未必发现了被寄生的状况。除去爬进耳道后被无限放大行动声响这个意外,那些毛发到底什么时候藏到我们身上的,我是一无所觉,说明它们在正常情况下其实相当隐蔽,或者至少在致命一击前会保持寂静的潜伏。
石林的那些山魈似乎有收集清理生活垃圾、残肢断腿的习惯,我想这应该是它们保持矿洞清洁的一种方式。
推及到王平身上,我有一个可能有些冷酷可悲的冷笑话:王平把我们带出矿洞,也许很大可能是被毛发们影响,正在履行山魈的职责把“尸体”运到帐篷营地进行堆埋干化。
是的,伪人的身躯无论怎么说,分类就是尸体。
当我和屏屏熟睡的那一刻,伪人身躯失去了外在的人格表征,和尸体确实没有任何差别。
这也是老板试过、差点成功脱离矿洞的方法:使得自己被识别为物品或者说死物,由别的活人带离出去。
王平作为此地的采矿者,再没有比被他认为是死物并带离矿洞更好的方法。
只是这个方法来得太迟,检验成功得太不合时宜了。
等等,我忽然发现了一个要命的问题,一瞬间心底凉透。
如果山魈是由王平这样的人转化而来,且是转化成功的那一批,那石林和水中矿洞中袭击过我的山魈们……难道大部分都是曾经的山民们转变来的?
可是,这样一来的话,我假想的所谓“山民们可以避开山魈出入的通道”,有没有可能根本就不存在?
我猛地回头,看向还一无所知的屏屏,心想:王平已经死了,现在其他山民又消失无踪,那么谁还能把我们,尤其是把屏屏带离这里?
消化
突如其来的醒悟, 带给我的是无以复加的沮丧。
王平的出现,其实意味着很多重要信息在冒头,不论是关于十二年前的雾号医院, 又或者是山民们的诡异状况,如果能从他这里获知是最准确快捷的。
线索此刻的全部断裂,意味着很多触手可及的机会直接崩盘。
而单纯从情感上来说, 即使死亡已经在我的经历中逐渐司空见惯,但这毕竟是和我有过攀谈、帮助过我, 甚至我已经知道姓名的人。即使匆匆一面, 我也不能够再把他当做一个面目模糊的陌生人来看待了。
还有屏屏。难道老板的判断是对的, 我真的无论如何不可能带她离开这个鬼地方吗?
我似乎理解了老板身上那种特殊的文质彬彬。这不是以我往日性格该有的, 而是一个人发现走投无路之后, 已经再没有可以被伤害的恐惧,也不会再为此挣扎悲伤, 更不会愤怒,因而对事情就有了异样的平静。
只是, 我还是起了丝不甘心。
这份不甘里还隐藏着某种我说不出来的不自然,就好像自己正在一步一步误入歧途, 进入到什么合乎情理又绝对谬论的陷阱之中。
“然然?”
徐屏轻声问,“你还好吗?”
我摇了摇头,冲她笑笑, 怀疑自己是被打击后有点承受不住, 开始疑神疑鬼试图逃避了。
但身体却十分诚实, 还是再度来到王平面前,去检查他那疑似被透明水体包裹住的另外半边。
和那些已经完全被消化掉的黄疹小人不同, 如果不是抬头望月这个动作导致了器官的错位,王平的上半身看起来是和常人无异的。
被他脱掉的防护服半挂在他微微抬起的小臂上, 那块写着雾号卫生院字样的胸牌还好好的别在上面,干净整洁,可以说好像还变新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