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灼的话还未说完:“……你只需日日到此祈福。”
程墨头皮发麻,眼神微敛,为难道:“那会不会太叨扰大人了,民女一介布衣,怎好日日入首辅大人府上,若是传言出去,岂不是要给大人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你以为世人会如何作想?”萧灼漫不经心地瞥了她一眼,似在嘲讽她的不自量力。
夏日的天变幻莫测,方才还晴空万里的天空眨眼间已有乌云密布,远处的天边轰隆隆传来雷声滚滚,几滴雨打在荷塘莲叶上。
不一小会,雨点变大。
程墨收起了她刻意挂在嘴角的微笑,抿直唇线,颔首赞同:“是了,是民女想多了。世人见着民女出入首辅大人府邸,多半也以为只是府上婢女或是侍卫亲眷,如何也不会将民女与首辅大人牵扯一处。”
萧灼骤然冷了脸,狭长的丹凤眼里倒映着阴沉的天色,仿佛又是一场风雨骤至。
只是这些,程墨并未细看,她微垂眼眸,眼观鼻,鼻观心。
看着老实的很。
“既如此,本府府上正缺伺候的婢女,你不妨来本辅身边伺候。”
轰隆!
这回天边是真的响起了一道惊雷。
程墨的脸颊一下子涨红起来,她骤然站起身来,深深呼吸了下,强忍着心中怒意,缓缓道:“谢大人好意,民女家中尚有年迈的父亲和不让人省心的兄长需要照看,实在不能入府为奴为婢。”
想让她做婢女,下辈子去吧。
当年这厮那般落魄境地,她与长姐都从未想过让此人做牛做马,今日他竟要以此种方式来羞辱她?当真是被这墨渍般的朝堂,浸染得心黑一片。
“本辅若执意如此,你待如何?”
萧灼说这话的时候已站起身来,修长的身子向前走了几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多年身居高位,他身上的气势不怒自威。程墨心中那点倔强又执拗的自尊,一瞬间弱了许多。
她试图找回理智,想到如今她早已不是京中贵女,只是一个寻常女子。在这民生艰难的世道,她无权无势,任凭谁人都能欺她一下,踩她一脚。
眼前这人早已不再是当年那个身无长物的少年郎,而是京城中大权在握人人畏惧的第一权臣。
他要让她为奴为婢,她又如何反抗得了?
换做旁人,她或许根本没有勇气说出那些话。这般骨子里的执拗,也不过是将其视作了从前那个可以随意说话的少年郎。
良久。
“民女不敢,但凭…但凭大人做主。”
程墨拽着衣角倔强地站得笔直,她的眼角发红,脑袋微仰着,绝不叫此刻的委屈溢出眼眶。
眼前这一幕,萧灼寻到了从前一抹熟悉的影子。
他知道程墨未必是真的屈服于他的威胁,她只是暂时避其锋芒,只待良机伺机回击。
亭中风雨将至,萧灼留下一句:“明日辰时。”
高大的身影大步离去,一并将凉亭中沉闷的气息带离。
暴雨骤然落下,凉亭外雨幕成串落下,阻隔了程墨的视线,她如释重负坐了下来。
擦了擦眼角不存在的眼泪,所以她这算不用做婢女了?
‘啪’,程墨轻轻拍了拍脸。
真是丢脸。
不当婢女却免不了来这里为他日日祈福,这有什么好庆幸的?
这跟打一棍子赏颗枣有什么分别?亏她还觉得这枣好吃。
清冷的水汽随风飘入凉亭,沁人心脾的凉爽让程墨舒服地展了展臂膀,环顾四周无人来赶她离开,她才拿起桌上的点心吃了起来。
肚子早就饿了,这些点心让她的味蕾有了久违的享受。
“嗯,是担心这雨水浸湿了点心,浪费粮食,天打雷劈。萧首辅,你可得好好感谢我才是。”
只一人的凉亭中,年轻的姑娘恢复了一贯的肆意自在,一手吃着点心,一手支撑着下巴望着亭外雨中风景,笔直伸长又相互交迭着的双脚晃晃悠悠,昭示着此刻她的好心情。
不远处窗前站立的萧灼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的目光平静又柔和。
侍从磐石走到身边,隔着窗子远远望了一眼,目露不解。
“大人,可要差人将这位姑娘送回乌田巷?”
“不急,待雨停歇。”
磐石望天,看这雨势,一时半刻还停不下来。
“那可要让姑娘入屋里来避避雨?”
萧灼目不斜视:“不必。”
“只是这姑娘浑身是伤,若是得了风寒……”磐石接收到萧灼冷凝的目光,止住了话。
“你说什么?”
磐石连忙将方才伺候程墨更衣的婢女所言一一告知,就见自家大人眼中杀意尽显。
“查!”
磐石‘诺’一声,转身迅速退下。
“慢着!”
磐石连忙止步,回到原位。
“命苍松撤回人手,往后不必再寻。”
磐石神色诧异,大人这么多年一直要找的人,如今不必寻了?
难不成就是这位?
他的目光在雨帘里掠过,而后快速低头:“诺!”
桃美人
倾盆暴雨笔直垂落,厚重的雨幕如同天地囚笼将程墨困在六角凉亭。
程墨吃着点心,乐在其中。
她难得有这样短暂闲适的机会静静赏雨,空气中的暑气早已消失,雨水击打莲叶发出‘砰砰’的声响,沁人心脾的花香被锁在白玉凉亭之中,配着唇齿间糕点的芳香,别有一番风味。
这一刻,她将脑海中诸多烦绪抛诸脑后,放空心神,心神安然。
忽然,雨雾里出现一道暗紫色身影,在她反应过来时,这道身影已然用青色大伞割开雨幕,宽袍微湿,身背雷光,绣着金纹云腾边的黑色长靴涉水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