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我没有。”
她听见申润这样说。
“我不是母亲十月怀胎生下的自然人,我只拥有生物学上的父亲和母亲,他们只提供了盛放在两支试管中的□□,是一台冰冷的机器孕育了我。”
洁德张了张嘴,没有发出声音。
看着她这副表情,申润发出一声轻笑,“很惊讶吗?我还以为你早就看出来了,你不是一直好奇,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我的脸没有一点变化吗?”
洁德脸上满是震惊,“你...你是复制人?”
“这是两套不同的技术,我是健全的人。”申润及时纠正她的错误。
“在我还是个胚胎的时候,我的基因被一个一个重新编码,得到了一张成年后不怎么会变老的脸和一个神经发达的大脑,而作为这些的代价,我几乎排斥一切药物成分,如果生病,只能等待自愈。”
洁德眼神中仍带着愕然,“所以,在你之前讲述的故事里,从未出现过你母亲的身影......”
“对,我之前说的是骗你的,她不是什么公司人,她是那场非法实验的组织者之一,因为实验是在地下秘密进行的,很难找到符合招募条件的志愿者,我父亲和她是大学同学,当时又恰好需要一个孩子,一切就那样顺理成章地发生了。”
他将手撑在潮湿的防波堤上,叹了口气,“我和你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我的生命没有最初的羁绊,在将这一切真相都告诉我之后,我父亲也离开了我的生活,从那时候开始,我和这个世界之间再没有任何联系。”
洁德敏锐地察觉到,眼前这人的情绪在他说出这段关于自己身世的童话故事后瞬间低落了许多。
“你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吗?”申润还是拆开一瓶那些难喝的酒,劣质酒精的味道也掩盖不了他心中的苦涩。
“就像是断了线的风筝,人格在不停坍缩,灵魂也失去重力,缓缓飘向外太空,归于虚无之中,没有人会在乎我是谁,也没有人会记得我是谁。”
洁德想到了什么,“这就是你手腕上那些伤疤的来历。”
“对。”申润点头,“对一个过了数十年正常人生活的人来说,突然被告知自己不是自然人类,这真的是一件很难去接受的事。”
“但就在这么绝望的时刻,申泽出现了,一个和我只见过一面的小孩,却非要叫我哥哥...”
他回想起当时的记忆,那孩子偏执的性格或许从那个时候开始就可以瞧见端倪。
“他的出现给了我继续活在这个世界的理由,与其说是我抚养他长大,不如说是他支撑着我成为一个完整的人。”
申润看向自己右手的手腕,一条条伤疤像绳子,像枷锁,“申泽是我有且仅有的,和这个世界唯一的联系。”
他挤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微笑,“曾经我以为他也和我一样,但就在今晚,我突然发现我错了,错的一塌糊涂。”
他的心情复杂到了极点,从和申泽重逢开始,经历了一个月的风雨飘摇,身和心一同受到剧烈打击之后,申润选择接受了一切。
他接受申泽是讣告人的天狼星,接受他全身百分之七十九的义体改造程度,是一个游离于精神崩溃边缘的危险分子,接受他对自己分不清边界的爱,哪怕他对这些汹涌着的感情一直有着挥散不去的恐惧。
因此,他天真的以为自己和申泽之间再不会有什么让他难以接受的事出现。
洁德不懂得安慰人,为难之时,她听见把脸埋在膝盖上的男人问她,“你知道把那样的家伙健康养大有多难吗?”
她看见老板伸出自己的手掌,一根一根掰着手指,如数家珍一般,“他爱吃甜的,但是不吃特别甜的,不吃硬的,不吃酸的不吃辣的不吃油炸的,所有合成的东西,他吃一口就会开始吐。”
“穿衣服只穿一个牌子,而且每件只穿一次,款式每天不能重样,不然就闹脾气不去上学,还有他的头发!”
提到申泽的头发,他身上的怨气明显更重了一些。
“太麻烦了,真的。在他学会生活自理之前,都是我耐着心每天给他洗头发,让他弯腰他还会嫌累,所以必须躺着让老子伺候他,稍微用点力气都会哭,头发打结了会哭,吹风机温度太高也会哭,没有及时吹干第二天起来就会头疼,最后感冒,发烧,还是要我来照顾他打针吃药。”
洁德确信这人绝对是喝醉了,但她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听着。
“小孩这种东西,特别脆弱,一不小心就会死掉。”申润的思维逻辑已经彻底混乱,开始胡言乱语。
“我当时自己都还是个未成年,我用我全部的耐心和心血,投入我所有的感情和精力,才把他养的那么漂亮那么好看,他听话懂事,谦虚温顺,乖巧伶俐,这些都是我给他的!”
“等会儿,你说的这是申泽吗?”洁德实在忍不住,开口吐槽了一句。
申润瞪着她,“怎么不是了?他不好看吗?”
“好看是好看,就是你后面说的那些好像和他完全不沾边...”
这滤镜得有多大才会认为一个动不动就炸天炸地的疯子是个乖巧温顺的“孩子”。
“那是因为义体侵蚀了他的大脑,是那些破金属的错,不是他的错。”
洁德抿了抿嘴,没敢继续反驳。
申润越想越感觉愤懑,申泽和约苏亚站在一起的画面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他咬紧牙齿,感觉有什么东西正在自己的五脏六腑中聚集。
“你冷静点,冷静点。”洁德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流鼻血了,你自己感觉不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