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剪断了手里的缝合线,抬眼望着黎曜。他五官周正,约莫三十多岁。大约是知道黎曜的身份非富即贵,男人的语气谦恭极了。
黎曜还没完全从回忆中抽出神来,他看着那人的脸,怔愣了几分钟,点点头:
“好。”
男人又交代了几句,提着急救箱走出了书房。
或许是因为低烧的缘故,又或许是回忆和现实相交织,黎曜有些神思恍惚,他没有如往常生病时那样继续强撑着身体继续处理工作。
黎曜推开了卧室的门。
床上空空荡荡,没有女人的身影。
那香槟色的床单昨夜浸染了他的血渍和一些透明的液体,看起来暧昧极了。
空气中似乎还有两人身体交缠的余温。
黎曜的目光在空空荡荡的卧室里转了一圈,急切地搜寻着女人的身影。
他突然涌出了一种近乎急迫的渴望——
他想要看到她,想要现在立刻就看到她。
或许是药效开始发作,黎曜的头有些发晕,恍惚中,他听到旁边的浴室里传来了一阵淅淅沥沥的水声。
他抬脚走到浴室门口,没有任何犹豫,伸手推开了浴室的门。
水声潺潺,头顶的灯光柔和地洒了下来。
女人的身影倒映在那扇半透明的玻璃门上,被一团水雾笼罩着,影影绰绰,像是一幅过份美好的油画。
他停下脚步,怔怔地看着。
玻璃门后,周知韵听到了动静。
她身体一僵,停下了动作,神情戒备地看着黎曜倒映在玻璃门上的身影。
他的影子被灯光勾勒得很削薄,剪纸一样浮在玻璃上,看上去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阴影。
周围很安静。
花洒淅淅沥沥地往下淌着热水,一丝一缕浇到周知韵的皮肤上,她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仿佛也变得和那热水一样的烫,这烧灼的热气快要将周围的氧气都蒸发殆尽了。
他在朝她靠近。
玻璃上的那道剪影被灯光放得越来越大。
他修长的手指映在了玻璃上。
隔着一团雾蒙蒙的水汽,那骨节分明的手指慢慢地在玻璃上缓缓移动着,似乎是在描摹着什么形状。
昨晚他就是用这双手掐住周知韵的脖子,她不能呼吸,不能呼喊,只能被迫迎着他的视线,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俊美脸庞一点一点陷入癫狂。
那种濒临窒息的感觉让她直到现在仍心有余悸。
周知韵往后退了几步。
冰凉的瓷砖贴着她的后背,凉热交替,激得她打了一个战栗。
黎曜却停了下来。
他靠在玻璃门边,仰头看着头顶的灯光,
水声淅淅沥沥。
两人隔着那扇半透明的玻璃门,沉默对峙着。
半晌,她听到了他有些沙哑的声音——
“知韵……”
周知韵没应声。
黎曜的语气完全不似往常,夹杂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他的声音不太高,完全被淅淅沥沥的水声盖过去了。
周知韵没有听清他接下来的话。
她想了想,还是伸手关了花洒。
外面却已经没有了声音。
浴室里安静得可怕。
好像那个人自始至终都没有开过口。
周知韵抿了抿唇,正思索着开口说点什么。
玻璃上的剪影却消失了,外面的那个人已经抬脚离开了。
很轻的一声关门声。
浴室的门被关上了。
周知韵站在那里,没来由地一阵心颤,感觉自己心中的某个地方开始缓缓塌陷下沉。
她抓不住这一瞬间的情绪。
有些苦恼。
她站在那里沉默良久,最后抬手拧开了花洒。
水声又响了起来。
她闭上眼睛,任由那些温热的水流淌过自己的身体……
周知韵从浴室里走出来的时候,黎曜已经躺在了床上,一动不动,似乎是睡着了。
她犹豫片刻,放轻脚步,走到了床前。
黎曜闭着双眼,呼吸均匀,果然是一副已经睡熟的模样。
床上的被子换了新的。
淡淡的水蓝色,衬得他的皮肤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冷白。
一道鲜红的缝合口触目惊心地横在他的额头上,被额前的碎发挡住了一大半。
周知韵伸出手,想要拨开那些碎发,看清那道伤口。
手指还没触碰到他的脸,却停在了半空中,犹豫片刻,最后还是收了回来。
她正要转身离开。
余光瞥见了黎曜手背上的一抹亮闪。
他睡得很熟,微微蜷缩着身体,双手紧握成拳,只漏出了一根细细的链条。那链条不知道是用什么材质做的,闪烁着细碎的光彩,衬得黎曜手背上那几道凌厉的青筋也柔和了几分。
周知韵认出来那是他送给她的画廊钥匙。
昨夜那个小小的钥匙被她扔到了床下,不见了踪影。
没想到现在又被他捡了回来。
那种莫名的塌陷感又开始侵袭着她的心,周知韵站在床边,盯着黎曜那张沉睡的脸。
他平时总是很忙,很少睡得这么早。每每都是她睡着了,他还没有回来。等到他早上出门,她又总是还没睡醒。
所以周知韵很少能看到黎曜睡着后的模样。
此刻他躺在她面前,微微蜷缩着身体,脑袋埋得低低的,一双长腿曲起,膝盖几乎要顶到下巴,后颈处的线条崩得很紧,那块突出来的骨节似乎要戳穿薄薄的皮肤钻出来似的。
那个小小的钥匙被他攥在手心里,攥得很紧。
周知韵不记得在哪里看到过,说这样蜷缩着身体的睡姿是缺乏安全感的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