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下思量那两句话,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紧盯着面前之人,“这些你都是从何得知的?”
他实在不懂,一个贫户出身的女娘从哪里知晓这许多连他也未曾听闻过的话。
秦黍一愣,心下大惊,难道这个朝代没有这本被誉为兵家圣经的兵书?
其实也是秦黍在对这个朝代做背景信息采集时疏忽了,她从宋大郎身上知道在大燕朝读书并不是难事,而镇上的私塾、县上的书院、县学无一不都佐证了这一点,因此她就先入为主地将这大燕朝当成了如同和前世某一个历史朝代一般的异时空朝代,她理所当然地以为那本兵书这个朝代也有,毕竟连蒙学读物“三百千千”也和前世朝代一样不是。
可谁想就在这上头,她栽了个大跟头。
她丝毫都不觉得自己能从庾浚这个城府颇深的人手里逃脱升天。庾浚这个人,看似喜怒不定,实则城府非常。他的嬉笑怒骂,在秦黍看来都是他用来迷惑人的伪装。他真正的情绪永远深藏在那众人见不到的眼底。
秦黍从来不小看世家的底蕴,所以她也不小看从世家出来的庾浚。
深不可测才是这个人的底色。
他若是那么好被看透,庾氏儿郎众多,怎么就让至关重要的兵权落到他手上。
大家族的刀光剑影才是兵不血刃的,他既然能从那万里挑一里杀出来,那他就绝不是这一段时日她眼里看到的那般简单。
秦黍能做顺服的伪装迷惑人,她不信庾浚没有。
果然等她再抬眼看过去时,就见庾浚身上再无一丝因败战而生的怒气。他面上气定神闲,只是眼里却泛着精光打量着秦黍,就好似再说,你身上的狐貍皮终是露了出来了。
他见秦黍不语,便又将先前的话重述了一遍。
秦黍心知露了马脚,这一关是躲不过去的。在庾浚的目光迫视下,她也不敢再耽搁时间,只能将早前随口诹来的幌子又拿了出来,“那话是我在一本书上看来的。那书是早先一个逃难过来的人同我换的。”
庾浚没质疑她这番话的真假,他定定地看着秦黍,那如芒视线险些让秦黍都要脊背生汗了,指尖轻敲桌面的声音再次响起,几息过后,秦黍就听庾浚道:“那书呢?”
秦黍抿了抿唇,“……在镇上的宅子里。”
庾浚挑了下眉,“你大半时间都在秀水村,你怎么不将东西放在身边,这样岂不是更便(bian)宜?”
秦黍垂下了眼,掩了眼里的情绪,“家里的弟、妹在镇子上的私塾读书,我便想着偶尔闲暇时和他们讲讲书里的内容。其次您也看见了,家里的伙计多,事儿也多,人来人往的我便不是太放心,毕竟那书也是金贵物什儿,万一要是丢了,我可没地儿哭去。”
第 94 章
庾浚上挑着眉眼看着她,一时没说话,指尖轻敲落于桌面的声音哒哒地回响于这屋内。
一门之隔的院外寂静无声,而一墙之隔的另一个院子里却喧声沸顶,偶有几句流入这屋内,倒衬得这屋内是越发的悄静。
陈岳抬起眼,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眼位于上首的庾浚,而后收回视线又觑了一眼身侧的秦黍,不知为何,只要这两位一撞上,这所处空间气氛就莫名地难挨。
他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唇,脑子里思量着法子,想着好歹为秦黍开脱几句,然而还没等他开口,这屋子里冷滞的气氛就被庾浚自个儿打破了。
指尖轻敲桌面的声音一停,庾浚收回看向秦黍的视线,他将桌面上的茶盏往旁侧一推,不辨情绪道:”这茶冷了,换一杯来。”
这话对谁说的,自不用说。
秦黍只愣了一瞬,便抬步上前,将桌面上庾浚的那杯冷茶端了下去。哪怕茶壶就静置于庾浚的手肘处,她也恍若无视般淡然自若地将茶盏端走。
庾浚在她转身后,眯了眯眼。
陈岳悄无声息地旁观着,这一幕正好就被他收入眼里。他心头簌地一惊,恍然觉得自己看错了,于是便快速眨了眨眼,再定睛细看,却不想,庾浚眸里的情绪尽敛了去。
此时庾浚的面上眼里皆是一片平静之色,直让陈岳觉得刚才那一瞬是他恍然而生的错觉。
陈岳摇了摇头,心里讪笑了一声,也觉得不大可能,主子可是世家出身,什么样的贵女没见过,怎么会对一个乡野女娘露出那样的神色,想是定是他看错了。
片刻后,秦黍端着刚沏好的茶进来,她低眉敛眼地将那冒着热气的茶盏放于桌面上,一直萦绕于身上的视线未撤开,秦黍想了想,便抬起眼笑了笑,迎上了那道视线,道:“您请用。”
庾浚便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茶香清冽,不同于他以往尝过的那些,刚入口微涩,但几秒后便回甘,那后头的余味倒是让他心生一种熟悉之感。
难得的,他又喝了一口,几息过后他才觉出那熟悉之感出自于哪里。
在庾浚喝茶的间隙里,秦黍一直侍候在旁。先前那事儿还没算完,是以庾浚没发话,她便也不敢擅自回到下首的座位上。
庾浚将茶盏放于桌上,桌面上发出轻巧的触碰声,他抬起他那双有些冷厉的眸子,看向面前还未走的某人,道:“你杵在这儿做什么。”
秦黍听着他那平平无绪的声线,心里没忍住翻了个白眼,这厮端得太难伺候了些!
她眼眸弯起,原先素白的一张脸上霎时像是添了一抹重色,庾浚看了好几眼,就听她软声道 :“想着您兴许还要添茶,我便候着了。”说罢她便抬眼看着庾浚,那双清亮的眸子就像是盈着一汪水,庾浚对上了,定定地看了几秒,而后便移开了视线,轻咳了一声,声线没刚才那般冷硬,“你也坐吧,这儿不用你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