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行前陆绍棠给公社打了个电话,让人给陆家庄送个信儿。
周伟民负责送信,他险些把自行车蹬出火星子,一溜烟儿就往陆家庄飞奔而去。
还不等到村口呢,周伟民就被那阵仗吓一跳。
好家伙!
不知道的还以为谁结婚呢!
只见陆绍材身披大红绸,胸前佩戴大红花,旁边是同样披挂的赵美凤、陆长福、陆金玲以及二弟陆长寿。
不仅如此,他们手里还举着大木牌子,牌子上糊着大红纸,上面用黑笔写着硕大的毛笔字:欢迎父亲回家!
周伟民差点一个趔趄摔了。
陆绍材喊道:“邮递员,我们家老爷子来电话啦?”
周伟民点点头:“嗯哪,刚从祁州出发,开车过来估计得傍晚到,你们不用这么早在这里等,先回去歇着吧。”
大前天方荻花和方姥娘被人送回来的时候他正好在陆家庄送信,正好听见方荻花说陆家大伯要带媳妇儿和小孙子回来给爹娘上坟。
别人就是惊喜,陆绍材这是狂喜、喜极而泣、扑地痛哭呀,也不知道是高兴的还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好像要找包青天伸冤似的。
方荻花也不知道陆大伯一家到底什么时候到,可陆绍材却激动得立刻就疯狂准备起来。
他四处借布票想去买大红绸和大红布,可这个季节谁家也没有多余的布票呀,没辙儿他只好打发赵美凤去城里买高价红布,回来就火速做大红花、红披挂。
不但自己家做,他还央求陆老爹和方荻花也做,被拒绝就抹泪儿说二叔不疼他。
最后还是方姥娘看不过眼,就说他们都忙,她闲着没事儿和他一起做。
于是陆绍材啥也不干,得空就跑到南路上去等,就跟当初陆老爹给陆绍棠修坟,他跑去路口等领导一样的迫切。
第一天、没来。
第二天、没来。
第三天……可算是要来了!
陆绍材原本都有点萎靡了,这会儿又瞬间打了鸡血,吆喝赵美凤和儿子闺女们,“都打起精神来!拿出最饱满的热情欢迎你们爷爷!”
赵美凤:“我先去喂猪了。”
陆绍材瞪了她一眼,“不是刚喂过了?等晚上再喂。”
赵美凤:“那么多猪,我得提前搅拌猪食,晚了不赶趟儿。”
陆长福:“爹,后屯有人叫我去劁猪,正好把劁下来那玩意儿拿回来给你做下酒菜,等我爷回村之前我肯定会回来了。”
陆长福当初先是被陆绍棠吓破胆,后来被支书赶鸭子上架逼着学东西,摸爬滚打地没少吃苦头,倒是也算学出来。
现在帮忙劁猪、骟羊啥的都很熟练,几无失手。
他给人劁猪,人家要么管饭要么给几毛钱,这个钱他和大队四六分,他六大队四,他可乐意干呢。
这可是实打实的钱。
赵美凤扯下大红花一起挂在陆绍材身上,拉着儿子就跑了。
现在她在大队养猪场喂猪,那叫一个兢兢业业,因为大队给她十个工分!
那是壮劳力的满工分,只有陆二哥那种人才能拿到。
现在她喂猪就可以拿到,她怎么能不好好喂?
再说了,满村的眼睛都盯着她呢,要是不好好喂猪、打扫猪圈啥的,谁都能指责她举报她。
她可不敢偷懒。
一开始她也嫌弃猪圈臭,不想去的,但是能有什么办法?
首都那边给钱越来越少,陆绍材三天两头在家里挺尸不上工赚钱,难道一家子喝西北风啊?
当初她是冲着陆绍材是首长家二代才勾搭他的,想着嫁给他就能跟着吃香喝辣的,哪里知道会被发配乡下啊?
想起来都是恨。
可女人的忍耐力是很大的,即便恨她也不会像陆绍材那样破罐子破摔不干活儿,还是得想办法吃得好点,过得舒服点不是?
要是像以前那样啥也不干,那别说吃好,就连吃饱也别指望。
现在她和陆长福都赚满工分,还能有点钱入手,过得就很舒服。
很快陆金玲也等不了。
太热了!
快到夏至节了,气温越来越高,日头也火辣辣的。
为了能让爷爷一眼就看到他们,爹特意站在视野开阔的地方,没有树荫遮挡实在是暴晒。
受不了!
陆金玲一走,小弟陆长寿也溜了。
最后就只剩下陆绍材孤零零地戴着五朵大红花,披着一堆红布站在烈日底下,高温炙烤着红布,光线折射到他身上,晒得他直接变成一块望父石。
没多久他就浑身湿淋淋的都是臭汗,头发一缕一缕的,鬓角上的汗水顺着脖子往下淌。
他眼前有些模糊,仿佛看到有吉普车从空气扭曲的天边开过来,然后眼前发黑,咕咚一头栽倒在地。
村口那些等着看陆大伯的老婆子老头子们看到陆绍材一头栽倒在地,个个唬得叫起来,
“呀,前会计晕倒了。”
“中暑了吧,快,快掐人中。”
“快去找陆大夫!”
骑车巡逻检查各生产队麦收尾声、捡麦穗以及耕地情况的支书恰好路过,嫌晦气地皱眉。
陆绍材披挂一身红,自以为非常喜庆,在他看来就跟跳梁小丑差不多。
一把年纪没有一点自知之明,一点都不稳重,真是丢人!
不怪首长把他发配乡下,留在京里还不定惹什么笑话呢。
于是等下午陆绍棠开车抵达陆家庄村口的时候就见陆老爹和方荻花带着全家人在村口迎接陆大伯,却独独不见陆绍棠和赵美凤。
陆绍棠观察敏锐,也只是瞥了一眼,并没有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