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亮起灯后不久,窗户传来轻轻的几声叩响,乍一听还以为是鸟在轻轻啄着窗棂。姬钺回应般同样轻叩几下,推开了窗户。
紧接着,一个人从窗口翻了进来,像一只灵巧的小鸟。
是姜遗光。
他也换了衣裳,身上血腥味早已洗净,进房后第一件事就是拉住姬钺,用蛊虫替他除去些毒,同时说道:“我找到傅姑娘了。”
姬钺吃惊:“在哪儿发现的?她现在何处?”
姜遗光:“神鸟雕像的喙里,她把我也当成了怪物不肯下来。我把她打晕藏起来了。”
姬钺:“你不替她治治么?”
姜遗光只说:“再厉害的蛊也不是无底洞。”
姬钺只好作罢,说起了他今日的经历。他怀疑大王已经知道了公主的事情,所以才在发怒不肯见人。
姜遗光却摇摇头:“并非如此。”
他们一开始的计划就是姜遗光在街上制造惊马事故,姬钺趁机出面,混进跟随奴隶最多、车马最大最漂亮的车队。姜遗光则隐在暗处见机行事,最好是回到公主身边打探。
姜遗光一路跟随,见姬钺进了宫后一直等待,便悄悄换了奴隶的衣服,潜进荼如国大王的房间内。
起初他没发现什么不对劲,侍奉的人都退下了,只有大王独自坐在室内,似是在发怒。而从奴隶交谈中他又了解到大王是因为公主而愤怒,他疑心大王知道了公主的事,便没回行宫,而是去了一趟神庙,试图找到阿勒吉留下的痕迹。
如果阿勒吉没有死,一切还有转机。
很可惜,他在神庙里只找到了阿勒吉的尸体,并再一次被不知名的厉鬼追逐,逃跑时,他无意间看到了高处神鸟喙中躲藏着的一道身影——是傅贞儿。
但在鬼影追逐下,他不得不放弃傅贞儿,匆忙离开神庙。当他再次潜入王宫,见到独坐室内的大王后,他很快就意识到了不对。
大王端坐着,一动不动。
他没有死,但和姜遗光第一次见他时的模样相比没有一点变化,维持着原样坐着一动不动,甚至连衣物上的褶皱都不曾变化。姜遗光试探着发出一点声音,大王也仍旧不动,他疑心有诡异作祟,便赶紧回来。
姬钺陷入了沉思:“……你说,这么多怪事到底是为什么?”
王城里遍地盛开的有毒花朵,香气会让人陷入极乐幻觉,看到常人看不到的景象。但有两个人不受影响——阿勒吉与公主。
公主和奴隶私通,怀有身孕,买通太医堕胎,大王也十分奇怪,静静地坐在原地好几个时辰。
傅贞儿疯了,躲在神庙中。
黑衣女人和公主之间的关系也十分微妙。
按常理说,镜中怪相虽然混乱,但混乱中总能找到一些线索。他们要做的就是从混乱复杂的现状中找到正确的路。可现在,一切事情都在朝着他们看不懂的方向发展了。
“其中必定有被我们忽略的事情……一定有……”
姜遗光努力去想,可他脑海里某个地方似乎被刻意遮蔽了,怎么也想不起来。
姬钺苦笑:“我也想不出……”他应该感到恐惧,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满心愉悦。
姜遗光沉默片刻,道:“有个方法,或许可以试试。”
姬钺:“什么?”
见他的目光注视在自己身上,姬钺明白了:“你想让我服毒?”
姜遗光点头:“傅姑娘中毒极深才疯了,而朱纱鹊和其制成的香料能让人看到奇异景象,我认为这不是巧合,傅姑娘的疯,可能只是她看到了常人看不见的事物。”
姬钺嗤笑一声:“她现在连话都说不清楚,你就想让我试试?”
姜遗光:“对。我需要证实我的猜测。花香应当不止是让人疯狂。”
姬钺脸上的笑一点点收敛,直视着他。
他知道,姜遗光是来真的了。
一旦姜遗光表明自己“需要”达成某个目的,他就会不惜一切代价。姜遗光现在需要他“疯”,就算自己不愿意,他也会用尽手段逼疯自己。
如今只有姜遗光有解毒手段,和他闹翻并不值……而且姜遗光目前没有要害死他的理由……
姬钺反复权衡利弊,点头答应:“多的话我不说了,你也知道,我活着对你更有用。”
朱纱鹊随处可见,采了数十朵捣碎成汁,最后得了一小杯浓稠如血的花汁,摆在姬钺面前。
两人都不说话,只以眼神互相示意。
姜遗光微一点头,摊开手掌,驱动蛊虫来到掌心,他割开指尖一点皮,那条虫便灵活地从破开的表皮的那一点钻出来,欢快地摇头摆尾。
姬钺将杯中花汁喝了下去。
很快,他的目光就变得迷离,神色恍惚迷醉,似是刚才喝的不是花汁,而是一杯烈酒。然而在迷醉之中又掺杂了恐惧的古怪之色,望向姜遗光的眼神也变得陌生惊惧,好像站在他面前的不是同伴,而是能夺取他性命的恶鬼。
姜遗光一把按住要逃跑的姬钺,捆在原地。
……
夜深了,吴家院中灯火渐渐暗下去。
然而灯火消失并不意味着人们陷入安眠,相反,吴家的院落、围墙外街道、街头巷尾茶馆酒肆,到处都游走着神色迷离的人。
有贵族,有侍人,有奴隶……
花香弥漫,如汪洋大海能将人溺死的香味,越来越浓,好像能看到浅红色的香风吹过王城上空。
夜深了,王宫深处依旧灯火通明。
大王端坐室中,一动不动。
夜更深了。行宫内,公主痛苦地捂住肚子在地上翻滚,身下洇出一大滩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