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客人走了,阿萝还在高兴地转圈,她今日穿了件漂亮的红裙,是他从江南运来的缎子,请了京里最好的绣娘制成的。
阿萝兴奋地在院子里转来转去,裙摆如花骨朵一样绽放。
“爹,我好高兴啊!”阿萝挽着他的手笑。
他听到了声音。
那个虚影又出现在了阿萝身后,她无声地说着什么。
他知道,这一天到来了。
只要杀了她……杀了阿萝。
亲手杀了她,他就可以回去。
姜遗光曾遇过一死劫,名桃花源,在桃花源里,他生活无比安乐,只要他愿意,就可以一直留在桃花源中。
现在,他又何尝不是遇到了自己的桃花源?
如果……如果一切都是真的。他不是什么王爷的儿子,不是入镜人,阿萝如果是他的女儿,该有多好?
只可惜,好梦从来易醒,这场梦做了十年,该醒了。
阿萝在他怀中倒了下去,没了声息。
那双明亮的眼睛还带着笑,慢慢归于死寂。
他给阿萝理了理头发,抱进房间里,盖上被子,以免阿萝夜里着凉。
……
姬钺很平静地讲完了自己在死劫中的十年,最后道:“该说的我都说了,其他的……别再来问我。”
近卫们知道姬钺估计是真伤了心,不想再提这件事,所以等卷宗编好后各处都传下令,不许人当众讨论,也不能堵到姬钺面前问。
能看到这份卷宗的人很少,姜遗光因为身份特殊得以一观,凌烛也看过。
不同于他,凌烛私下找他说起时,心有戚戚然。
他无法想象这件事落在自己身上会怎样,而凌烛问起姜遗光时,后者摇摇头:“我也不行。”
这场死劫,关键在于姬钺必须对那个孩子发自内心地疼爱,再将其杀死,才能离开。
对其他人而言,第二点很难做到。可对他来说,第一点才是最难的。
他想象不到自己真心疼爱谁的样子。
知道内情的入镜人都默契地没有和姬钺提起死劫一事。
姬钺也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乍看和以往没区别,不过从前他很喜欢叫上人一块儿热闹热闹,如今却总是独来独往。
他没事就去酒馆喝喝酒,叫来歌伎奏乐,合着拍子轻轻敲扇,自斟自饮,等到天黑了才拎着酒壶回去。
这一日他仍在酒馆喝酒,门口忽然传来嘈杂声。很快小二为难地上来,捧着一枚玉佩为难道:“爷,有个女人拿了这个来,说想见您。”
“女人?”姬钺接过玉佩一看,眉头蹙起。
很少有人知道这间酒馆是他的,他只对几个人说过可以来这间酒馆找他。至于这样的玉佩……他只给过一个人。
“让她上来。”姬钺道。
她来想干什么?自己留给她的钱不够用了?还是遇着什么麻烦了?
歌女们都识趣地退下了,少顷,门口急惊风似的冲进一个人,刚进门就扑倒在脚边跪下连连嗑好几个头,再抬起头时,那张脸已是泪流满面。
正是他曾经相好的女子。
一段时间不见,她不知怎么变得格外憔悴,头发衣裳凌乱不堪,额头青紫发肿,烂了一片,一看就是磕头磕的。一双眼睛也哭红发肿,见到他就像见到了救命稻草一样:“公子……求求你……我求求你……”
看上去不像做戏,姬钺满腹怀疑打消了大半,就把她拉起来按在椅子上坐着,像以往一样轻轻拍背,温声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事慢慢说。”
女子哭得停不下来,抓住他哽咽道:“阿萝不见了……我到处找,我找了她好久,找不到……”
“求求你,我没有办法,我只能来求你了……”
阿萝?
姬钺脸上的笑消失了。强烈的不妙预感阴云般笼罩上心头。
可他还要冷静地问:“阿萝是谁?”
女子哭得好像全身的骨头都被抽走了一样,软倒下去,抓紧他的衣袍哀求。
“是、是我们的女儿,那时候我已经有了,我没有告诉你……”她不敢直视姬钺。
后者踉跄了一下,女子顺势跌下去,可她顾不得起身,只是抱着他继续哭求。
姬钺低头看她,目光甚至有些茫然,以为自己听错了,过了一会儿他感觉自己心口闷闷的,喘不上气来,才发现他已经屏住呼吸很久了。
听错了吧?
他想问,张着嘴巴,可是说不出话来,眼前一切景色好像都扭曲成了奇怪模糊的色块。他想打断女人的哭诉,让她不要再说下去,可他只能无比痛苦地清醒地站在那里,继续听她说。
女人发现自己有孕后,不敢告诉他,害怕他不想要这个孩子。
她就悄悄把房子卖了,换了个地方住,以免被姬钺看到。然后对邻居则说自己男人出远门做生意。
她自己找了产婆和奶娘,几个月后,痛了一天一夜,生下一个女儿。
她也不失望,这是她的孩子。她不打算再嫁人,这辈子,她只有这么一个孩子了。
小孩子命贵,起个贱些的名字好养活,她就给孩子起了个小名,叫阿萝。
天地可鉴,她可以发毒誓,她自知身份低贱,绝对没有想过靠孩子得到什么,公子留下的钱足够她一辈子衣食无忧。她只想把孩子好好养大。
她只有阿萝了。
如果不是孩子突然不见了,她一辈子也不会找上门来。
“……什么时候不见的?”姬钺听见自己从喉咙里挤出一句嘶哑的话。
女子颤抖着答:“两个月前,白天还好好的,晚上我和阿萝在房里睡觉,天亮醒来以后,阿萝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