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他看见少年再度用口型无声说:“抱歉。”
紧接着,便是伸来的一只手,覆盖在了眼睛上——
程巍晕死过去。
号房外,不断传来惨叫声。
轻轻的脚步声响起,寒气从四面八方彻底侵袭而来。
程巍、容楚岚、方映荷三人都已经渡过了楚河汉界,来到另一端。这一边的人棋要多些,但也只有程巍离边缘最近,也正好在考官前进途中。正因为此,他成了姜遗光选择下手的目标。
姜遗光手中托着两枚带着血丝的眼球,坐在窗边,紧紧盯着远处走来的考官。
但……前一排的号房亮起的灯,正在次第暗下。
一间接一间,那是厉鬼愉快的杀戮,惨叫声接连不断,有人想冲出号房,可他们根本无法打开门,只能眼睁睁地听脚步声到来。
而后,自己所在号房的门,被打开。
空中血腥味更浓,浓郁到人几乎无法呼吸。讽刺的是,直到这时,棋局依旧在进行。
脱离控制的,只有一个厉鬼而已。
场上还有十几个厉鬼,它们仍旧受着制约。但它们很快就能离开了。
桌上的白蜡,只剩下最后一点点。
只要白蜡烧尽,所有的厉鬼都会在那瞬间失控。到那时,场上所有人都会死!
全都会死!
这本就是一场不公平的棋局,即便下赢了棋,也不代表能活着离开。
真正要破解的关键,是考官。
一场秋闱考试,试题除了翰林院拟出部分外,各省主考官也有出题的权力。同样的,在考场中,考官权力远远大于学子以及当地官府。
因此,姜遗光一直在想,考官所求为何。
现在……他只能赌一赌了。
考官终于来到了程巍所在的窗前,伸出手去。
蜡烛已经燃烧到了尽头,白色蜡液滩开在桌面。
姜遗光把那双眼球放在厉鬼的手心。
尽管容楚岚告诉他,只要能活着离开,镜中受到的一切伤害都会立刻复原。但他无法完全相信容楚岚,干脆选一个人试试。
会死吗?
还是能活着离开?
那只枯瘦的手停顿许久。
良久,一点点地收回,比原来要慢许多。
姜遗光从小窗中看去,考官将那对眼球拿在手中,慢慢地,将眼珠嵌在了空洞的眼眶里。
它眨了眨眼睛。
一瞬间,狂风大作,剧烈呼啸着,眼前一切都模糊扭曲起来,刺目如铜镜反照的光亮起。
姜遗光只觉眼前一花,下一瞬,他突兀地出现在了一间陌生的房间里,与此同时,脖子上架上了一把剑。
“谁!”
裴远鸿还未睡着,刚察觉动静便下意识提剑攻向来人,但他很快就看清了那人的模样,惊异不已。
“是你?”
第18章
裴远鸿收起剑,用火折子点亮桌上灯后,示意姜遗光坐下。
他这才有功夫仔细打量对方。
头发有些乱,束发用的簪子不知去了哪里,脸上溅了血,身上亦传来浓郁的血腥味,右臂处,袖子被鲜血浸透了一大块,手上也染了血。想来,他渡死劫也并不如何轻松。
“没想到你竟能活着回来。”裴远鸿颇有些不可思议,向来冷肃的脸色好了些,甚至替他倒了杯水。
姜遗光完全敛去了方才逼迫程巍时的狠厉,道一声谢后,接过瓷杯直接喝了一口。
他心中明白,裴远鸿对那面镜子知道得要更多,他方才没有杀自己,便是存了利用的心,自然不会在一杯水上动手脚。
“你既活着回来,有些事我便须和你说清楚。”裴远鸿看着眼前死里逃生的少年,对方瞧着冷静得可怕,丝毫没有其他人逃脱后的恐惧,连劫后余生的后怕都无。
那种冷静,完全不是假装。
反观他自己,短短几日,就因过分恐惧变得憔悴不堪。
“我想,你对方才经历之事,定是有疑惑的,我也猜一猜,你在里面遇到了些人,他们告诉了你一些关于这面镜子的事。”裴远鸿伸出手,覆盖住摆在桌面上那面小小的铜镜上。
“他们告诉你的只有皮毛。如果你想知道更多,想活下去的话——”
这样一个人,一把失去了剑鞘的剑,一个连死都不怕的人,他能忠诚于陛下吗?
但裴远鸿无法抵御将这样一把宝剑收服的诱惑,他坚信,只要让姜遗光的心归顺,让他臣服,对方一定能成为天子座下最锋利的剑。
姜遗光顺着他问道:“若我想活下去,该做什么?”
裴远鸿盯着少年漆黑如墨的眼睛,许诺:“若你愿为陛下所用,效忠天子,你的死罪可免,你想知道的事,我们都会告诉你。”
他紧紧地注视着姜遗光,一手依旧放在剑柄上,以裴远鸿的剑术,只要对方表露出一点反叛念头,他就会立刻将之斩于剑下。
他知道,姜遗光会愿意的,他没有其他选择。即便他此刻并非诚心归顺,但只要他答应下来,总能慢慢驯服这匹孤狼。
姜遗光笑了一下,丝毫没有半分勉强,仿佛是全然乐意的顺从地说:“自然愿意。”
他这态度反而令裴远鸿有种说不上来的怪异,不免更加警惕。
“当真?”
姜遗光点了点头,依旧是十分顺从的模样:“当真。”
“既如此,你与我说说你方才的经历。明日,我带你入京。”
自从姜遗光出现后,裴远鸿便察觉到,一直盯着自己的目光消失了。
莫非那厉鬼真是从话本中出来的?见着话本著者就放弃了?
时人虽信鬼神一说,但在百姓观念中,鬼神精怪大都讲究个相生相克,因果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