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想问,为什么只有你是狼?为什么只有你碰到了榕树?”
“三娘!”黎恪叫她, 却被后者一个冷冷的眼神瞥去。
不过一个眼神, 黎恪便僵在原地,只觉得自己仿佛被某种凶兽盯上。
他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声音又弱下来:“三娘,你又何必为难他?你明知这不是他的错。”
“我不为难他,接下来就该是我们被为难了。”黎三娘步步紧逼, “不是他的错又如何?世上还有一句话叫我不杀伯仁, 伯仁却因我而死。因他而生的事那么多,我为何不能为难他?”
“你对这场死劫到底了解多少?为什么只有你不会被幻觉迷惑?”
那张平日总是带着爽朗笑意的艳丽面庞微微扭曲。
她陷入了疯狂中, 姜遗光却仍旧半蹲在地面涂涂抹抹,平静如初:“因为我没有心,一切在我看来,都是假的,你可满意了?”
他继续抹去画上榕树的身影。
他原先以为是画卷和这棵榕树相互角力下旗鼓相当,产生制衡,才叫那畸形的五国能延续下去。
所以,当他们从画卷出来后,画卷被破坏,制衡打破,榕树不受压制,才会让他们陷入幻觉。
可姜遗光在榕树吊着的那些人皮中发现了些熟悉的面容——他似乎在十五城中见过那些人。这让他生出了怀疑。
究竟是因为榕树中吊着的那些人死后才能被画入画中,还是因为画中的人死后,皮囊被挂在了树上?
亦或者这个问题就像他之前画的树下人一样,分不清先后?
榕树薄薄的伞盖被小心地一点点擦去,变得光秃秃。
姜遗光的动作很小心,稍有不慎,那棵树庞大的树枝就会一股脑砸下,即便只有一根树枝,也足够把他们在场所有人都砸死。
“你为什么不看我?你在想什么?”黎三娘语气古怪得可怕。
第十一重劫,她要比别人苦太多,以至于陷入了这半疯之态。
姜遗光头都没有抬:“你们不信也无所谓,等离开这幻境后,我们就分道走吧。”
“不必,善多,何至于此?”黎恪两厢为难,想要劝他,他心知不是姜遗光的错,可黎三娘的迁怒并非师出无名。
即便是他也忍不住心头升起的几分憎恶。
“幻觉归幻觉,三娘不过一时失态,出镜后,大家还能一起走,还是好友……”
“不必了。”姜遗光直白道,“我只想活下去,从你们想要杀我的那一刻起,我就注定不会和你们同行。”
榕树被毁去所有树冠,树干一点点擦除。
黎三娘眼神渐渐冰冷。
受他恩惠的兰姑目光空空,游离在所有人之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曾替他扎上端午彩线的九公子亦眼含恶念,无法掩盖。
其余不算熟的入镜人皆有些忌惮,却不敢靠近,因姜遗光身边那些城池刚被画上,他们如果贸然过来,又要把画踩坏。
而画卷被踩坏的后果……他们不能想象。
凌烛说道:“善多,你确定把榕树毁掉就可以吗?”
“榕树让我们陷入幻觉,等榕树没了,我们又该掉入这幅画中,到那时,我们该如何自处?”凌烛话中同样带刺,夹枪带棒,“现在你和我们一样,外头罩着的也是人皮,你也会被针对。”
“那就把画再毁掉一次。”姜遗光道,“不论是树还是画,全都毁掉。”
语气平静,却带着森森杀意。
他从小耳濡目染的一切都告诉他,遇任何事,当断则断,不要留后患。
九公子却开了口:“我觉得三娘说的也有道理,大黑狗才是源头,我们既要找狗,可这城中没有任何一条是狗,只有狼,就只能找狼了。”他静静地看着姜遗光,“我猜出来了,你大约做了什么,你救了我们,我是感激你的,不论你信不信。”
“不过现在,能救我们的似乎是黎兄你……”
黎恪一顿,问:“何意?”
九公子道:“我原先只以为,以那只大黑狗的怨气,他自个儿被剥了人皮换狗皮,一辈子只能当条狗。若是他看见你们都换了一层皮,或许怨气能消。”
“但兰姑和善多都被换皮后,似乎也没有缓解多少,反而又添了些其他怪事,愈演愈烈,不得停歇。”
“我便想,或许也要加上黎兄?他想报复的,是你们才对。”九公子缓缓道。
“况且,这么个恶心的世界,人就是狗,狗就是人,人和兽没什么区别。”
“换句话说,这个世界的飞禽走兽才是大黑狗心中的镜外人,凶狠恶毒,一无是处。这世界的人才是他心里的兽,愚蠢、任人宰割。”九公子道,“所以,善多,你被换皮,恰好合了他的愿。”
“他最恨的几个人,你,三娘,都遭了大罪,那些城池的飞禽走兽都被杀死,他的怨气该解了,只是……还不够。”
“黎兄,还差你。”九公子缓缓露出微笑,他笑得很开心,甚至带了点儿孩子的纯真稚气,好像一个小孩儿遇见了什么值得高兴的事似的。
“黎恪,只有你,你还好好的,他怎么会满意呢?”
随着他的话,姜遗光已把榕树抹到了最后短短一截,而其他所有人也都将目光转向了黎恪。
被压抑许久后,毫不掩饰的恶意。
黎恪强撑出镇定模样:“所以,你们想做什么?”可他早就在一次又一次的幻觉中被磨得身心俱疲,这幅色厉内荏的模样轻易便能看穿。
九公子轻飘飘道:“不如何,无非是让你和他们一样,或是剥皮,或是断腿,但我总觉得这些还不够,这不过是那条大黑狗所受苦难的万分之一而已。”